王劍冰
我不止一次看到她了。
起碼在我小住的這幾天里,我時不時地會發現她的身影。
那有些過于單薄的身影,或在寺院,或在街巷,或在水邊,而更多的是在橋上。 ?.
我就是在橋上注意到她的。我沒事的時候,會坐在某個橋頭,靜靜地坐著,沒有目的地坐著。
也就在這樣的時候,我會看到我坐著的不遠的橋頭,或我將要去坐著的某一個橋頭,總有一個女子也像我一樣,沒有什么目的地坐著,什么也不干。
起先我以為她在等人,或坐一會就會趕路的,因為來周莊的人大多數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但我發現我錯了。這個女子沒有即刻離去的意思,她定定地長時間地坐在了那里。
她或許同我一樣,喜歡這里的水,這里的橋,這里的人文氣息。
在我發現她后來的幾天里,她總是這樣,幾乎同我一樣,坐遍了周莊的大大小小的橋。尤其是在黃昏后,她會一直坐到月光迷離的晚上。
我對事件的好奇或是對女子的好奇使我有些關注起她來。
我發現她是憂郁的,她的眼睛里沒有水樣的波紋,在她往水中看的時候。而且她的頭發扎得很隨意,不像沉浸在青春熱望中的女子,十分在意自己的發式。
我的猜測通過一場雨驗證。那雨到來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帶傘。按說這個季節是不該有雨飄落的,但這樣的雨還是在這樣的季節來臨了。這就是南方的季節,南方的雨。它不論時節,更不論人的心情。
等我打了傘出來的時候,小街上的人已經不多了,我有意無意地向那個小橋走去。果然她還呆在那里。
我打著傘慢慢地拾級而上,我竟然看到了她的淚光。
那是一個女子憂傷的淚光,在雨的陪襯下,悄悄地自她的心內涌現。她的發絲更亂了,那是雨和風共同的杰作。
我知道,這女子一定是有著什么煩心的事化解不開,而且她不是周莊人,她甚至離周莊很遠。但她為什么選擇了周莊并長時間地留下來,我就不好猜想了。
在我回到所居住的“貞豐人家”的時候,我竟意外地遇到了她。她好像剛剛從外邊回來,正向服務員要房間的開水,她一身濕漉漉的,顯得有些冷。我驚奇我們住在一個旅館好幾天我竟然不知道。
此后有兩天的時間沒有看到她了。我借故問服務員是不是她已經離去了,服務員卻說她病了,躺在房間里發高燒,剛剛去給她買了藥。我不禁有了一絲惻隱,但我無論如何找不到理由去幫她的。一個心境不爽的女子隨時都會染病在身,她這是有點折磨自己。
兩天后我吃早餐的時候遇到了她。
一張小桌子,多擺了一雙筷子。她坐在了我的面前。
我說,我認得你,你來了好多天了。
女子說,我也認得你,你也一樣。
我說可能我們在這里的心情不太一樣。人遇到什么難事,一定要想開點,時間一長就過去了,沒有繞不過去的坎。
女子說,謝謝,我已經繞過去了。我知道你在觀察我,我是遇到了難事,我本打算到我從沒有到過的江南走一走,花完所有的錢了卻一生的。但我現在不這么想了。
我說,也許是周莊救了你,也許是那些小橋救了你,也許是那場雨救了你。
女子說,你是寫詩的吧,說得這么好,實際上是你救了我。
我驚愕了,我怎么會救你呢?
女子說,你對生活太有激情了,你總是每天起得早早,不停地照啊照,不停地寫啊寫,你總是出現在我的孤獨與憂傷中,實際上是把我的孤獨與憂傷沖淡了,讓我沉不進去,并使我在你的暗自關注下覺出了羞愧。
是嗎,我高興了,我們沒有一句話的交流,竟然是交流了很久。我有了老熟人的感覺。我說每個人都是很脆弱的,我也在周莊小橋上一個人落過眼淚,那是想到了永遠離去的母親。
是嗎,女子說,為什么周莊會讓人有這么多的念想。
我說,可能是這里的環境同我們有一段距離,亦真亦幻的氛圍常常會影響人的。
我想讓她談談自己的內心,她說不用了,不想說了,已經過去了,隨著周莊的水流流走了。
我們說這話時,是坐在貞豐橋上,風吹著她的發絲。那頭發打理得很好,我發現有一枚周莊賣的竹簪別在了她的頭上,樸實自然又大方。
后來就真的不見她了,她可能返程了,我想她的心情同來時是真的不一樣了。
“我走了,謝謝你,謝謝周莊,這種情意將朗照我的后半生。”這是服務員遞過來的紙條上寫的。
再到橋上的時候,我感覺就缺了點什么,心里空落落的,竟有了某種遺憾。寫出來未免好笑。其實我連她叫什么、是哪里的人都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
只是在我的照片里,有著一個女子獨坐橋頭的影子。
你們誰想看了,我傳給你們。真的是一幅不錯的作品。
(選自《百花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