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瑩
(山東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濟南250100)
詈詞是“侮辱他人的粗野的或惡意的話語”。[1]“詈詞”是一種詞匯現(xiàn)象,是構成罵詈話語最常見、最重要的單位。[2]《金瓶梅詞話》是明中后期的一部世情小說,記錄了明代時期人們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方面的生活。從語言角度來看,書中包含吳方言、山東方言及其他方言成分,但是基本是用當時的北方官話創(chuàng)作而成的,反映出明中后期的語言特色。在《金瓶梅詞話》中,詈詞是非常有特色的語言詞匯現(xiàn)象。本論文將以明萬歷本《金瓶梅詞話》[3]研究其詈詞的特點。
《金瓶梅詞話》中名詞性詈詞包括花子、花子頭、花根、強盜、強人、光棍、搗子、棍徒、流民、賊人、賊奴才、賊花子、賊淫婦、賊禿、賊和尚、賊王八、賊囚、賊牢、賊油嘴、賊才料、行貨、行貨子、東西、禿子、禿驢、賊禿、狗禿、鳥事、鳥人、淫婦、小婦人、潑婦、怪行貨、怪狗肉、怪小淫婦、涎臉等等。
在《金瓶梅詞話》的詈詞中,大多詈詞不針對某種身份的人,如書中被貶斥為“奴才”、“奴才痞”、“賤人”等的人有些是奴才,有些不是奴才;“花子”、“花子頭”、“花根”本指乞丐,但是這些詈詞在書中都不是用來貶斥乞丐,而是用來指罵品行如叫花子一般的無賴;再如“囚”本指囚犯,在書中“囚”、“囚根子”、“囚根”、“囚軍”等詞都是用來詈罵他人可以坐牢為囚的惡劣行為。但是也存在少數(shù)針對固定身份的詈詞,如針對和尚、尼姑的詈詞有“禿子”、“禿驢”、“賊禿”、“狗禿”等,針對女性的詈詞有“破包簍”、“淫婦”、“歪斯”、“歪剌骨”、“賊歪剌骨”、“零碎”等。
“俺丈母那淫婦告了我一狀。”(第97回)
“(潘金蓮)向雪娥踢了幾腳罵道:‘賊歪剌骨!’”(第12回)
這些名詞性的詈詞,大多是偏正式復合詞,其中有些是將詈罵的意義落在前面修飾性語素上,中心性語素為中性語素,如“淫婦”、“潑婦”、“鳥人”等;有些復合詞中,中心性語素和修飾性語素都表示詈罵意義,如“賊王八”、“賊禿”、“狗禿”、“賊奴才”、“怪行貨”、“怪狗肉”等。
《金瓶梅詞話》中動詞性詈詞包括扯淡、扯屄淡、放屁、騙口張舌、嚼舌頭、床搗、搗吊底子、胡說白道、放屁辣騷、扯臊淡、浪聲顙氣、說舌偷嘴、調(diào)嘴調(diào)舌等。
從這些詞可以看出,它們大多是針對被斥者不體面的言語行為,詈詞常包含“口”、“嘴”、“舌”等語素。有些雖然不含“口”、“舌”等語素,但是也是詈罵人胡言亂語的行為,如“放屁辣臊”、“扯淡”等。
不料韓道國正陪眾客商在席上吃酒,聽見胡秀口內(nèi)放屁辣臊,心中大怒。(第81回)
西門慶道:“沒的扯淡,你袖了去就是了。”(第60回)
《金瓶梅詞話》中形容詞性詈詞包括邪皮、涎臉、汗邪、虗嘴掠舌、少條失教、油嘴油舌、嘴大舌長、不三不四、沒大沒小、精攘氣等。
在上述形容詞性詈詞中,大多是形容人品行不端,有些是方言詈詞,如“邪皮”。
“賊忘八,你也看個人兒行事,我不是那不三不四的邪皮行貨,教你這個忘八在我手里弄鬼。”(第22回)
從《金瓶梅詞話》中詈詞的語義內(nèi)容來看,有些是利用動物或其他實體事物的詞語詈罵;有些是利用詛咒性的詞語詈罵;有些是利用禁忌類詞語詈罵;有些是利用表示低卑身份或品行惡劣的詞語詈罵。
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提到“人,天地之性最貴者”。在中華民族傳統(tǒng)倫理道德中,人是天地之間身份尊貴的人,而否定一個人具有“人”的身份,就構成了對這個人的輕蔑和侮辱。
《金瓶梅詞話》中有些詈詞是利用動物或其他實體指稱被罵者,達到詈罵他人的效果。這類詈詞包括貨、行貨、行貨子、大謅答子貨、濁物、濁東西、賊才料、潑才料、狗娘、小猴猻、老狗肉、狗骨頭兒、狗才、粉嘴、豬狗、混沌蟲等。
這些詈詞中,有些是用表示實體事物意義的詞或在這些成分前加入修飾性的語素,用來表示被罵者不具有人的身份,如“貨”、“濁物”、“濁東西”、“賊才料”、“潑才料”等;有些是用動物或動物的某部分表示被斥者如動物一般,不具有人的身份,如“小猴猻”、“老狗肉”、“狗骨頭兒”、“狗才”、“粉嘴”、“豬狗”、“混沌蟲”等。
“沒廉恥的貨,亦發(fā)臉做了主了。”(第35回)
西門慶笑罵道:“賊天殺的狗材,你打窗戶眼兒內(nèi)偷瞧的你娘們好!”(第76回)
詛咒是咒語的一種類型,咒語最早是靠“巫”這個職業(yè)實現(xiàn)的。“巫”作為咒語的操作者,早期使用口頭咒語,后來出現(xiàn)了朱砂繪制的特殊圖案的咒符。隨著生產(chǎn)力水平的提高和人們認識的發(fā)展,人們逐漸對客觀世界有了新的認識,但是,咒語一直沒有退出人們的視野。
對未亡人而言,死亡的詛咒是所有詛咒中最惡毒的。同時,受傳統(tǒng)倫理觀念影響,中國人認為違反了社會倫理道德的人會“不得好死”。在這些觀念的影響下,《金瓶梅詞話》中出現(xiàn)的“作死的”、“少死的”、“短命”、“短壽命”、“不逢好死的”、“天殺的”、“殺才”這類詈詞用來詛咒他人死亡。
“這賊天殺的,單管弄死了人。”(第12回)
“賊作死的短壽命,我怎的外合里差?”(第58回)
在中國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中,禁忌的內(nèi)容包括很多,有些禁忌類的詞語發(fā)展成了詈詞,有些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傳統(tǒng)倫理思想之下,宋明理學家提出了“存天理,滅人欲”的口號,“性”成為不登大雅之堂的隱秘的內(nèi)容。性禁忌類的詞語也就發(fā)展成了詈詞。
《金瓶梅詞話》包含的性禁忌類的詈詞中,有些是以男、女的生殖器作為詈詞的,如“鳥事”、“鳥人”、“鳥嘴”、“屁鳥人”、“卵烏嘴”、“臉彈子,聲嗓氣”;有些以男女性行為如“”、“搗”、“攮”構成詈罵類的詞組,如“昏了”、“吃花子的”、“膫子的”、“狗攮的”、“狗的”。
“‘是親不是親,便要做喬家公。自是老娘晦氣了,偏撞著這許多鳥事!’”(第2回)
中國傳統(tǒng)倫理強調(diào)等級次序,身份低卑的人位于社會的下層,身份低微、不受重視。《金瓶梅詞話》中將被斥者冠以奴才、乞丐、囚犯等低卑的身份,達到詈罵他人的目的。
怪奴才,單管只胡說,誰和他有甚事。(第27回)
“少死的花子,等我明日到衙門里與他做功德。”(第38回)
“見鬼的囚,你爹從早晨出去,再幾時進來。”(第77回)
由于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講究三綱五常,重視仁義禮智信等,那些道德低下的惡劣行為是君子不齒。《金瓶梅詞話》除了冠以被斥者低卑的身份,還會冠以他人惡劣品行人的身份達到詈罵的目的。
“野蠻流民,他倒問我是那里人!”(第50回)
“不逢好死變心的強盜,通把心狐迷住了,更變的如今相他哩。”(第35回)
上述這些詈詞大多粗俗、惡毒,反映出當時社會腐敗、道德淪喪、民風日下的現(xiàn)象。《金瓶梅詞話》中的詈詞不僅對于研究明代詞匯現(xiàn)象具有重要的價值,對于研究明代時期社會及倫理觀念,也具有重要的價值。
[1]王希杰.論罵人話[J].昭烏達蒙族師專學報,1990(4).
[2]曹煒.現(xiàn)代漢語詞匯研究[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3]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M].香港太平書局,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