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漢子”PK“男人婆”

○劉志富 劉沁汶

(三峽大學 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 宜昌 443002)

“女漢子”一般指相貌、行為或性格等向男性靠攏的一類女性。作為一個網絡詞語，它榮登2013 十大網絡流行語，且仍在繼續流行，并引起學界的關注，如孟德騰、蔡曉靜、薄守生等。［1］［2］然而，作為一個現實的存在，女漢子并不是新近才有的一類人。

(1)行為和性格接近男性的女人過去被稱為“男人婆”、“假小子”等，她們往往是性格豪爽的“純爺們”，生活上不拘小節，還可能言行粗魯、脾氣火暴，但溫柔、嫵媚等傳統意義上的“女人味”欠奉。現在，網絡又流傳“女漢子”或者“女漢紙”的說法，特別是“純蘿莉臉逆天配魔鬼肌肉身材”的韓國女健身教練池妍玉橫空出世之后，“女漢子”的形象深入人心。(http://www．workercn．cn 2014-08-18)

“男人婆”和“女漢子”有著差不多的內涵，因此對“女漢子”的產生及走紅必須考慮和其具有同樣概念內涵詞語之間的關系。如果不考慮這一情況，對“女漢子”的產生就會有不當的歸因。如孟德騰認為，“當具備了男性某些性格特征的女性群體涌現出來后，原來專門用于男性的‘漢子’一詞就顯得捉襟見肘，產生了對于這類有別于傳統女性的社會群體語義表達上的空缺，而‘女漢子’無疑可以來填補這一空缺。”［1］人類社會的任何時代地域都不缺乏具有男人特質的女性，也不乏對她們的稱呼，如“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杜甫的《兵車行》)中的“健婦”，“春闈赴選遇強徒，解厄全憑女丈夫?！?馮夢龍《醒世恒言》)中的“女丈夫”，在東北可能就直接叫“虎娘們”了。也就是說，探討“女漢子”走紅的原因主要是看它如何在和“男人婆”之類詞語的競爭中勝出的。比如，截止2014 年9 月27 日晚22 點，我們通過“人民網搜索”共檢索到“男人婆”約有1 616 例，“女漢子”約有21 126 例。檢索到的最早的“男人婆”用例為2001 年5 月11 日，最早的“女漢子”的用例為2011 年4 月15 日。不考慮“男人婆”的方言存在時間，人民網中“女漢子”一詞在三年多的時間里的使用頻次是“男人婆”13 年使用頻次的大約13 倍。

“女漢子”和“男人婆”都表示像男人一樣的女人，也都是偏正結構，但二者的中心語卻相反，前者為“漢子”，后者為“婆”。漢語的定語通?？梢苑譃橄拗菩远ㄕZ(如“白紙”)和描述性定語(如“雪白的紙”)?！跋拗菩远ㄕZ+中心語”所形成的結構在語義上為中心語的一個次類，如“白紙”為“紙”的次類?！懊枋鲂远ㄕZ+中心語”形成的結構在語義上是對中心語的描述，如“雪白的紙”是對“紙”的描述。對于“女漢子”來說，“女”作為定語是限制性的，正如“女保安”“男阿姨”中的“女”“男”表示性別限定?！澳腥似拧敝械摹澳腥恕眲t是描述性的，表示具有男性特質的女人。因此，從字面上說“女漢子”就表示“女性的漢子”，并不像“男人婆”一樣直接表示具有男性特質的女人。也正因為如此，蔡曉靜、薄守生認為“女漢子”應該是“正偏式復合詞”，其中“女”是中心詞，因為“女漢子”是女人不是男人，是指“具有男子漢氣概的女性”。［2］其實，這里有一個間接的推理過程，正是由于“女漢子”是“漢子”的次類，所以“女漢子”必定具有“漢子”的特征?！芭疂h子”中的“漢子”就是中心語。有時候，網絡上并不直接稱呼“女漢子”，而用“菇涼你真是條漢子”?？梢?，“女漢子”首先是條漢子。而“男人婆”依舊是女人，遠沒有漢子豪爽、霸氣。

從外延上看，“女漢子”的外延要大于“男人婆”?！澳腥似拧币话阒赋赡昱裕芭疂h子”則包括未成年和成年女性，如例(2)中用“野丫頭”和“男人婆”對舉。小女孩兒被稱為“女漢子”最典型的是《爸爸去哪兒》第一季第一期節目中Cindy 幫助妹妹提籃子的畫面被網友稱為“蘿莉女漢子”。因此，“女漢子”的適用范圍比“男人婆”更廣。

(2)一個女孩豪邁大方，我們一般都會叫她野丫頭，等她長大了就是男人婆。

(http://life． people． com． cn/GB/1090/4804909．html?)

作為詞語語義核心的“漢子”和“婆”所體現的色彩意義，也直接影響到二者的接受度。一個詞只有大家接受，才會更快地被復制、傳播?！皾h子”體現了中國社會傳統差序格局中男人中的男人所具有的強勢、自信和擔當，具有積極、正面的意義。因此，“女漢子”才容易被接受。而“婆”多帶有貶義色彩，典型地體現在傳統社會人們對以尼姑、道姑、卦姑、牙婆、媒婆、師婆、虔婆、藥婆、穩婆為代表的“三姑六婆”的認識上。在傳統小說中，她們經常是七嘴八舌、不務正業、搬弄是非、媒介淫惡、唯利是圖的代表。如《醒世姻緣》中有“居家應切忌，莫與六婆親”、“積慶福來多，門中杜六婆”，《聊齋志異》中有“六婆不入門”。因此，“男人婆”也多帶貶義，接受度就低。不會有誰愿意自稱或被他人稱為“男人婆”。如:

(3)不久前德國女記者帕特里夏·萊斯納克勞斯出版的新書也披露，默克爾的確是整形過了。如今，不管是造型還是服裝，都有專人打理，她從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婆”悄然變成“魅力女強人”。(http://www．people．com．cn/GB/paper3024/16849/1480326．html)

從性別文化來看，“女漢子”或“男人婆”體現了一種女性的性別角色和性別身份的偏離。性別身份是個人對自己男性或女性身份在心理上的認同，性別角色是社會對男女兩性的行為期望?！芭疂h子”“男人婆”通常并不存在性別身份認同上的障礙，而是在性別角色上超出了傳統社會給男女性別劃定的社會空間，時常扮演男性的角色。不同的時代和社會結構對這種性別角色的偏離的允許程度不一樣，有的嚴格，有的寬松。在傳統男尊女卑、男強女弱的差序型的社會結構中，對這種性別角色的偏離有嚴格的限制。而在當今男女相對平等的社會中，對這種性別角色的偏離的允許程度則較為寬松。也正是在這一條件下，“女漢子”“男人婆”才有了更大的存在空間。相比而言，“男人婆”作為一個早已存在的詞匯，更多的體現了傳統差序社會影響下對具有男性特質的女人的歧視。如:

(4)長年累月的外景生涯、吆喝歲月，反倒令她落下一個“男人婆”的謔稱。

(陳毅藝《創造香港影壇“神話”的一對巾幗》作家文摘1996)

那么，“男人婆”是不是會被“女漢子”所替代呢?語言的發展有其自身的規律，我們現在所能看到的是，很多時候“男人婆”和“女漢子”經常對等地使用。如:

(5)不過這次男人婆角色和之前的不太一樣，“這個男人婆是一個女強人或者說是女漢子，我演的男人婆很像范冰冰，因為范冰冰就是一個很獨立很強大很美麗的女人，我認為這才是新時代的男人婆。”

(http://ent． people． com． cn/n/2013/0824/c86955-22680308．html)

(6)發布會現場，江一燕自曝生活中“女漢子”的一面，“搬家時候，我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男人婆”。

(http://ent． people． com． cn/n/2014/0616/c1012-25154651．html ?)

［1］孟德騰．“女漢子”走紅探因［J］．語文建設，2014(4)．

［2］蔡曉靜，薄守生．“女漢子”等網絡稱呼語淺析［J］．阜陽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4)．

［3］吳為善，嚴慧仙．跨文化交際概論［M］．商務印書館，2010．

［4］朱德熙．語法講義［M］．商務印書館，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