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黃金

□王 寧

財貨之貴，莫過于黃金。

“金”在西周的典籍里多指銅?！吨芏Y·考工記》記載的“攻金之工”，包括制造削刀的筑氏、制造箭頭的冶氏、制造佩劍的桃氏、制造樂鐘的鳧氏、制造量器的栗氏和制造農具的段氏，他們所用的原料都是銅和錫的合金，也就是青銅。銅可以直接稱金，例如，制造鏡子的青銅合成比例是“金錫半”，也就是銅與錫各占50%。那時的青銅是十分珍貴的。

到了春秋戰國時代，黃金開始出現，用以鑄成貨幣，價值遠遠高過青銅，“金”便成為黃金的專稱，不再指銅。同時，金又可作一切經過冶煉的金屬的總名，因而不得不把黃金之名冠以“黃”字。《說文解字》說：“金，五色金也。黃為之長，久 薶 不生衣，百煉不輕，從革不違?！薄熬?薶 不生衣”，是說它不易氧化，不生銹，這是它的堅定；“百煉不輕”，是說它不含雜質，高溫冶煉也不會折分量，這是它的純潔；“從革不違”，是說它鑄成器皿后不會變形，這是它的剛毅。難怪古人常用“金玉之德”來形容人的優秀品質！難怪至今人們還稱贊純潔而剛毅的人“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黃金的寶貴性能，足以使它成為五金之長，并被選作貨幣的原料。東周楚地盛產黃金，楚國的“郢爰”要算是最早的黃金貨幣了。《漢書》記載：“秦幣黃金方寸而重一斤，以鎰為名?！边@就是后來的金條。然而黃金一旦變成一切市場價格的轉換物，它的那些優秀的美德便被人遺忘。它不止能成為美好心靈的象征，還能成為腐蝕靈魂的毒品?！读凶印分杏涊d了這樣一個故事：齊國有一個貪財的人，清早起床，到黃金交易市場去，搶了人家的金子就跑。捕吏抓住他問：“在大家眼皮底下，你怎么敢搶金子呢？”齊人回答說：“我搶金子的時候，滿眼只看見金子，哪里還看得見人？”

見金而不見人的人，古今皆有之。但是，不為黃金所動的例子，也并不乏見。《韓詩外傳》記載：“楚襄王遣使者持金十斤、白璧百雙聘莊子，欲以為相，莊子辭而不許?！薄遏斶B子》記載：“秦師圍趙而退，平原君以千金欲為魯連先生壽。連笑曰：‘所貴天下士者，為人釋難，解人締結，若即有取，商賈之事，連不忍為也?！鼻f子和魯仲連的做法，在今天怕要被人恥笑為“迂闊”，然而仔細想來，他們不過是不愿為了一點物質上的收獲而舍棄自己精神上的追求，在得失的評判上，有自己的標準而已。晉代的棗據作詩說：“金玉有本質，焉能不堅剛。惟在遠爐炭，幽居永潛藏。”其實，既然本質堅剛，又何必幽居潛藏！只要有“百煉不輕”和“從革不違”的自信，近爐炭也大可不必慌亂。

秦以一鎰為一金而重一斤，千金就是一千斤黃金，可稱“重幣”。這倒使我想起三個與“千金”有關的典故來：呂不韋寫成《呂氏春秋》，“布咸陽市門，懸千金其上，延諸侯游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边@叫“一字千金”。淮陰侯韓信為布衣時，人多厭之，曾受餐于漂母，志成之后，投千金以為報答。這叫“一飯千金”。季布為任俠，素有聲望，楚人有俗諺說，“得黃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這叫“一諾千金”。一字千金者，以學識為貴；一飯千金者，以恩德為貴；一諾千金者，以信義為貴——這是傳統的美德，也是古人的一種價值觀。呂不韋的倨財慢世、淮陰侯的個人功利、季布的偏黨俠義，固不能為今人所??；但學識、恩德與信義之可貴，古今應心同此理?？蓢@的是，為取千金之重幣而褻瀆學術、背棄恩德、出賣信義的人和事，實難杜絕，這恐怕是純潔、剛毅而堅定的黃金的悲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