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歷經半個多世紀的治霾之戰(zhàn)

每年的“兩會”霧霾都是熱門話題。在經濟發(fā)展方式轉型的2015年更是提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面對這么曠日持久的霧霾，人類就沒有辦法了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美國洛杉磯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治霾經歷及其成效，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借鑒。

“天使之城”遭受霧霾之害

洛杉磯位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西南部，面積1214.9Km2，都會區(qū)擁有人口1349萬（2013年），大洛杉磯地區(qū)范圍更大，包括5個縣，人口大約1800萬。

1.迅速崛起的洛杉磯

洛杉磯興起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交通的完善和石油的發(fā)現，它開始在南加利福尼亞嶄露頭角。到了20年代，電影業(yè)和航空工業(yè)都聚集于此，促進洛杉磯市的進一步發(fā)展，30年代成為地區(qū)性中心城市。“二戰(zhàn)”及戰(zhàn)后，美國聯邦政府通過軍事訂貨、設立軍事設施和軍事基地，洛杉磯的現代工業(yè)得以迅速崛起，使之發(fā)展成為美國西部的最大城市。

洛杉磯是美國石油化工、海洋、航天工業(yè)和電子業(yè)的最大集中地，汽車業(yè)也是洛杉磯的重要經濟支柱，更是美國汽車潮流的發(fā)源地，使之成為繼底特律之后美國的另一汽車之城。

洛杉磯又是全球文化、科技、國際貿易和高等教育中心之一，享有“科技之城”的稱號。電影業(yè)更是洛杉磯聞名于世的另一個重要產業(yè)，好萊塢即是它享譽世界的名片。

如今，洛杉磯是僅次于紐約的美國第二大城市，同時，它又是美國西部的最大都會、美國最大的海港和美國的金融中心（僅次于紐約）。不僅如此，在美國之外，洛杉磯已經成為GDP僅次于紐約和東京的排名世界第三的大都市，是全球經濟與城市體系中一顆耀眼的明星，被稱為“天使之城”。

2.洛杉磯的霧霾惡夢

誰能想到，洛杉磯這座“天使之城”曾經遭受過長達幾十年的嚴重霧霾。

在72年前的1943年7月26日清晨，洛杉磯的居民從睡夢中醒來，發(fā)現空氣中彌漫著淺藍色的濃霧和飄蕩著刺鼻的氣味。很多人把汽車停在路旁，以便擦拭不斷流淚的眼睛。人們還以為是遭受到了日本人化學武器的攻擊。

這是洛杉磯有史以來第一次遭受到如此嚴重的霧霾攻擊。其實早在“二戰(zhàn)”前，洛杉磯就已經開始遭受霧霾，工業(yè)廢氣遮天蔽日，當地居民曾誤認為發(fā)生了日食天象。“二戰(zhàn)”期間，洛杉磯成為美國工業(yè)基地，空氣質量大幅下降。

開始對“7·26”事件，洛杉磯的居民以為這只是偶然的天氣現象。可他們不知道，他們面對的將是一場長達半個多世紀的霧霾戰(zhàn)爭。

1955年9月，洛杉磯發(fā)生最為嚴重的光化學煙霧污染事件，2天內因呼吸系統(tǒng)衰竭死亡的65歲以上的老人達400多人。

1958年，洛杉磯又連續(xù)3天遭受霧霾。為應付空氣污染，許多居民甚至跑到城外去采集新鮮空氣。

艱難的治霾之路

“7·26”事件之后，出現霧霾的天數越來越頻繁，人們開始希望找到霧霾的源頭，以便研究和加以整理。

1.尋找霧霾元兇

面對巨大壓力，洛杉磯市長弗徹·布朗信誓旦旦地宣稱4個月內一定永久消除霧霾。政府認定化工廠排出的丁二烯是污染源，并很快關閉了市內的一家化工廠。但是，化工廠關了，霧霾卻沒有減輕。

隨后，政府又宣布全市30萬焚燒爐是罪魁禍首，居民們被禁止在后院使用焚燒爐焚燒垃圾。可是這些措施出臺后霧霾也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頻繁了。在霧霾嚴重的日子里，學校停課，工廠停工，人們紛紛涌向醫(yī)院。

此時，媒體最先站了出來。《洛杉磯時報》雇用了一位空氣污染專家就霧霾展開調查，得出的結論是空氣中的大部分污染物來自汽車尾氣中沒有燃燒完全的汽油，只有一小部分來自工廠的廢氣以及焚燒爐。

1949年，加州理工學院的斯米特教授通過實驗研究，第一次探明煙霧的本質。斯米特教授和他的學生利用廢棄樹脂玻璃和溫室框架，搭建了一個電話亭大小的“煙霧箱”，然后將枝繁葉茂的綠色植物放在里面。幾天之后，測試組的綠色植物枯萎，只剩下死氣沉沉的莖稈。斯米特教授通過分析空氣中的成分發(fā)現，霧霾的罪魁禍首實際上是汽車尾氣。汽車尾氣中的碳氫化合物和二氧化氮被排放到大氣中后，在陽光紫外線照射下，發(fā)生光化學反應，產生含劇毒的光化學煙霧——這個突破性發(fā)現直到今天都還是美國甚至全世界制定空氣污染標準的科研基礎之一。

原來，當時正是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之后，太平洋戰(zhàn)爭的爆發(fā)讓洛杉磯及其周邊變得空前繁榮，大量工廠和人口的涌入使之成為全美汽車數量最多的地區(qū)，40年代就擁有250萬輛汽車，每天大約消耗1100噸汽油。洛杉磯人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給他們帶來威脅的霧霾就出自自己心愛的汽車，他們每個人自己就是污染源。

2.政府開始采取措施

為了讓更多的轄屬市積極治理空氣污染，洛杉磯郡發(fā)起大規(guī)模的輿論宣傳，讓公眾了解治理空氣污染的緊迫性和重要性。1945年8月，郡衛(wèi)生局官員施瓦陶特在當地報紙撰寫系列文章，分析當地霧霾的起因。1946年底，《洛杉磯時報》邀請空氣污染治理專家雷蒙·塔克撰寫專欄文章，分析洛杉磯霧霾問題以及應對方案。塔克反復強調說，煙囪不是造成霧霾的唯一源頭，罪魁禍首是私人焚燒垃圾、大卡車尾氣等。他還指出，郡屬大氣污染治理辦公室缺乏有效治污的影響力與立法權，而郡轄屬各市又不能同心協(xié)力共同治理地區(qū)污染。因此，他倡議建立一個強有力的、統(tǒng)轄全郡治污的大氣污染治理機構。

其實，在斯米特教授關注霧霾成因之前，洛杉磯市政府就已經開始行動了。洛杉磯監(jiān)管委員會任命了一個“煙霧與廢氣”委員會，該委員會公布了一系列規(guī)定，以控制包括后院垃圾燃燒、垃圾回收和柴油卡車尾氣排放。市政廳專門成立一個新的部門——空氣污染控制局（APCD）。APCD督促成立了一個專門負責監(jiān)管小型煙霧危害的法庭，于1955年2月開始舉行聽證會，對違規(guī)排放過量尾氣的汽車車主處以最低50美元罰金和（或）5天監(jiān)禁處罰。

經過探索，APCD建立了一個煙霧預警的三級系統(tǒng)。第一級預警：當有毒氣體累積到不得不采取預防措施的程度時，將會禁止焚燒垃圾、司機必須停止開車和準備停止商業(yè)運營。第二級預警：無線廣播和電視會向公眾發(fā)出公告，鼓勵煉油廠以及其他重工業(yè)的工人結伴回家。第三級警報：高官們將召開特別會議，決定是否請求州政府宣布全州進入緊急狀態(tài)，包括采取全面的警察行動（這樣做可能使該區(qū)域除了醫(yī)院和發(fā)電廠外都處于癱瘓狀態(tài)）。要知道，在只能依靠撥號電話和電報機實現有線和無線通信的半個多世紀之前，要在短時間里把霧霾災情通知到數百萬居民，這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啊。但是，APCD硬是做到了。

1955年9月的煙霧嚴重污染事件后，加州州長奈特指派一名專家巴克曼成立一個委員會負責空氣治理。巴克曼委員會提出六條建議，其中包括放緩重污染行業(yè)的增長，建立高效公交系統(tǒng)，逐步淘汰使用柴油車等。

在洛杉磯煙霧治理中，杰瑞·布朗（小布朗）州長功不可沒。小布朗和當時的加州空氣資源局主席奎因要求汽車制造商在1975年安裝催化轉化器并重新設計汽車引擎，從源頭降低污染物的排放。這導致一些創(chuàng)新的出現，比如“清潔燃燒汽化器”。小布朗和奎因還積極尋求新的能源技術以解決20世紀70年代的石油危機，如太陽能。此外，小布朗還要求加州居民盡量拼車或者乘坐公共汽車上班，為此他在擁堵不堪的圣莫妮卡高速公路上開放了洛杉磯第一條“拼車專道”。該車道允許拼車和公共汽車可以比私家車以更快的速度行駛，這種做法在美國開創(chuàng)了先河。

3.治霾走向立法

在此后的幾年，洛杉磯政府開始著手解決污染問題，雖然取得了一些進展但成果有限，這一情況直到1970年《清潔空氣法案》的出臺才得以改變。《清潔空氣法》的出臺標志著全國范圍內污染標準的制定成為可能。

實際上《清潔空氣法案》的出臺并非一帆風順。美國國會最早在1967就通過了最早的《清潔空氣法案》。這部法案的主要內容是擴展了聯邦政府在環(huán)保方面的職能，但沒有制定檢測標準和強制措施，最終被證明是一部失敗的法案。

到了1960年代末，隨著美國民權和反戰(zhàn)運動的高漲，越來越多的普通人也開始關注環(huán)境問題。1970年4月22日，2000萬民眾在全美各地舉行聲勢浩大的游行，呼吁保護環(huán)境。這一草根行動最終直達國會山，立法機構開始意識到環(huán)境保護的迫切性。后來這一天被美國政府定為“地球日”。

民眾的努力促成了1970年《清潔空氣法》修正案。這部新的法律在此后的環(huán)境保護中發(fā)揮了關鍵作用。新《清潔空氣法》將大氣污染物分為基準空氣污染物和有害空氣污染物兩類，并第一次界定了空氣污染物的組成。在法律草擬過程中，洛杉磯在整治環(huán)境污染方面的眾多經驗被用來參考。

4.新技術起了關鍵作用

高度重視科學研究，是洛杉磯能夠成功治理霧霾的關鍵所在。在洛杉磯發(fā)生光化學煙霧污染時，各界人士都茫然不知所措。經過10年的摸索，斯米特教授才率先發(fā)現機動車與工業(yè)尾氣的光化學反應產物是污染的肇因，之后的控制都是圍繞這個科學結論展開。

上世紀60年代末，洛杉磯發(fā)明催化式排氣凈化器，從技術上解決了汽油燃燒不完全的問題。于是監(jiān)管部門依照新的法律，規(guī)定所有汽車必須裝上這種凈化器。盡管這個法令由于汽車制造商的激烈抗議而一度中止，但在1975年終于做到所有汽車全部安裝了凈化器。此舉被認為是治理洛杉磯霧霾的關鍵。

與此同時，政府敦促石油公司必須在成品油中減少烯烴的含量。加州的環(huán)保機構還提倡和開發(fā)了用甲醇和天然氣代替汽油的新技術，并且促使石油公司努力開發(fā)更加清潔的汽油。

要求汽車制造商在1975年安裝催化轉化器并重新設計汽車引擎，以在源頭降低污染物的排放，這導致“清潔燃燒汽化器”的出現。政府還積極尋求新的能源技術以解決20世紀70年代的石油危機，如太陽能，風能。

一場從上至下的角力

洛杉磯治理霧霾的過程，實際上是一場從上至下的角力。

1.來自方方面面的阻力

首先，對霧霾危害的嚴重性，就有一個逐步認識的過程。比如開初，洛杉磯政府除了唱高調、開空頭支票以外，并沒有、也不可能采取任何有效措施。斯米特研究結果公布后，政府并沒有采取行動，只是建議居民盡可能地少用汽車出行來減少尾氣排放。之所以如此，主要在于對霧霾危害的嚴重性認識不足。

其次，加州各市和政府各部門不能有效地協(xié)同作戰(zhàn)。1945年2月，洛杉磯郡議會頒布禁止大量排放廢氣法案。然而，該郡只有洛杉磯市同年采取了相同的廢氣限排法案，其他45個市卻無動于衷。

再次，治理霧霾受得了相關企業(yè)的抵制和反抗。當《洛杉磯時報》就霧霾展開調查得出“空氣中的大部分污染物來自汽車尾氣中沒有燃燒完全的汽油”的結論后，立即受到美國最大的汽車制造商福特公司的反駁。該公司的工程師詭稱，汽車尾氣會立刻消散在大氣中而不可能制造霧霾。

上世紀60年代末催化式排氣凈化器發(fā)明以后，監(jiān)管部門依照新的法律，規(guī)定所有汽車上必須裝上這種凈化器。可政府的新規(guī)馬上遭到汽車制造商的激烈抗議，他們一開始抨擊這種裝置在技術上不可能實現，而后又抱怨成本太高。他們的抗議導致這個法令一度中止，一直到1975年所有的汽車才實現全部安裝凈化器。

此外，政府的一些治霾法令和措施也因為居民的不理解而遭到抵制。比如禁止個人在后院焚燒垃圾法案就遭到居民的抵制。洛杉磯30萬戶家庭的垃圾焚燒爐所冒出的濃煙和飛絮，其危害不可謂不輕，雖然家庭主婦們也抱怨空氣中的懸浮物污染了晾曬的衣物，但居民仍強烈反對政府出臺的禁止個人焚燒垃圾的條例。直到1958年，垃圾收集方案才正式得以實施，個人焚燒垃圾的行為最終被規(guī)避。

2.政府在這場角力中越戰(zhàn)越勇

盡管洛杉磯的治霾阻力重重，困難很大，但戰(zhàn)勝霧霾仍是社會各界的最強意愿，代表著全體公民的利益。

1947年，洛杉磯郡政府不顧石油公司和當地商會的強烈反對，毅然采納了塔克的建議，通過立法建立了美國第一個聯合大氣污染治理機構——洛杉磯郡大氣污染控制區(qū)。該機構實施的第一項措施是創(chuàng)立地區(qū)廢氣排放許可制，要求工業(yè)企業(yè)必須申請獲得廢氣排放許可證。20年后，控制大氣污染理念發(fā)展為空氣質量管理，“南海岸空氣質量管理區(qū)”應運而生。

從20世紀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洛杉磯政府大刀闊斧地出臺系列禁令，如工廠減排、嚴禁垃圾場露天焚燒垃圾、控制煉油廠廢氣處理等，使空氣中懸浮物減少了2/3。

治理霧霾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洛杉磯從1943年第一次霧霾的出現到1970年《清潔空氣法案》的出臺歷經了整整27年。在這過程中遇到各種各樣的阻力，來自汽車公司，來自石油公司，以及政府和立法者的不作為。然而，經過政府重視，民眾參與，研發(fā)機構、環(huán)保社團、產業(yè)部門等全社會的共同投入，洛杉磯的霧霾漸漸消散了。

3.藍天白云重新出現在洛杉磯上空

通過長達數十年的努力，洛杉磯的空氣開始慢慢轉好。根據統(tǒng)計，洛杉磯一級污染警報（非常不健康）的天數從1977年的121天下降到1989的54天，1999年這個數字則降為0，藍天白云重新出現在洛杉磯的上空。由此，洛杉磯被世界很多國家和地區(qū)視為治理霧霾的榜樣。

洛杉磯在治霾污方面盡管取得了很大成績，但仍遺留許多不足與遺憾。雖然洛杉磯標榜自己是美國氣候條件最好的城市之一，也是空氣質量最好的城市之一，但是，在美國人心中，它仍然沒有擺脫“霧霾第一”和“交通擁堵第一”的“名聲”。洛杉磯的污染仍高居美國各大城市之首，可見環(huán)境污染一旦形成，治理的長期性和艱巨性真是超乎想象。

[作者簡介]

程宇航，江西省社科院研究員。

■責任編輯：李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