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鄉縣南神山廟會音樂活動調查與思考

【摘 要】本文以武鄉縣南神山古廟會及音樂活動情況為調查對象，對南神山古廟會組織管理與廟會樂班活動情況進行了記錄、描述與分析，探討了當代廟會文化的變遷、音樂表演與廟會的共生關系以及民間藝人趕赴廟會的精神需求。

【關鍵詞】南神山；廟會組織；廟會音樂

中圖分類號：J617.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5）07-0057-03

南神山位于武鄉縣城東，以山水清幽、林壑靜美、風景秀麗而著稱。據清康熙三十一年《武鄉縣志》載，天竺帛氏佛圖澄，于西晉永嘉四年（公元310年）經洛陽來武鄉南神山茅棚修行，并修建普濟寺，后經唐、宋、元歷代修葺，明清時已頗具規模，抗戰前南神山內有普濟寺、水陸殿、南神廟、城隍廟、海龍王廟、送子觀音廟、千手千眼觀音廟、真武廟、關帝廟等院，外有“龍爪蟠槐”、“松風拂云”、“碧池澄金”、“佛座懸空”等景，是當時氣勢恢宏的佛教、道教勝地。抗日戰爭期間被日軍燒毀，只剩下斷井殘垣和大量碑文石刻。2009年在舊址中重建了部分廟宇，目前南神山內有大雄寶殿、天王殿、珈藍殿、觀音殿、祖師殿與奶奶廟三院。據當地老人回憶，過去南神山香火很旺，即便在文革期間當地人也會在廟會當天偷偷進山里燒香。2013—2014，筆者連續兩年參加了南神山廟會，并觀察了廟會音樂活動情況，2015年農歷三月二十二至三月二十五，筆者通過觀察、訪談與問卷調查等方法對南神山廟會音樂活動作了初步的調查與研究。

一、南神山古廟會組織管理

南神山廟會每年農歷三月二十四舉行，是為南山神爺誕辰而舉辦的祭典，從三月二十三晚上十二點至三月二十四晚十二點焚香燒表祭祀神靈。

南神山廟會主要由普濟寺大法師與當地政府共同組織管理，此次廟會的總指揮依然由普濟寺大和尚釋妙生擔任總指揮，僧人釋義國、釋妙珠擔任副總指揮。廟會前三天，總指揮釋妙生、副總指揮釋義國、釋妙珠以及武鄉縣宗教管理局領導，南神山所在地上司鄉政府、韓莊村村委會商討廟會宗旨、廟會相關程序與內容，籌劃具體事務，明確工作小組，委派小組長，分配小組成員。本次廟會分為九個工作小組，分別是：法務組、布施組、后勤組、護殿組、治安消防組、機動組與運輸組。法務組組長由和尚釋義國擔任，主要負責普佛、供齋、布施等一切法務；布施組組長是俗家弟子魏守良，主要負責收受香客布施的錢財與物品，發放佛家護身物品；后勤組組長由俗家弟子馮建國擔任，負責廚房齋飯與其它雜務；韓莊村村支書武建國擔任護殿組組長，護殿組除看護各殿神像、維持香客燒香的秩序外，還負責回收各殿貢品；治安消防組由上司鄉派出所負責，各院治安、衛生及市場秩序等由韓莊、馬莊村村民負責，南神山山門吊橋、河灘停車、安全防火、交通運輸由南垴村負責；劇團接待、搭臺工作由韓莊村村民張鳳田負責；還有機動組與運輸組。除了三位指揮、八位組長外，普濟寺的居士三十余位，還有附近各村三十余自愿幫忙的村民，他們完全是出于宗教信仰義務幫忙，除了廟會當天在寺內吃齋飯外，沒有其他任何報酬。

可以確定，從廟會負責人和參與者的構成，到廟會組織管理的系統化、規范化、有序化，南神山廟會的組織管理是由佛門、政府、信眾三者之間共同構筑的穩態體系。

二、南神山廟會樂班活動情況

南神山廟會的音樂活動有兩類：分別是廟門外的政府和廟會共同出資聘請的上黨落子或上黨梆子劇團、奶奶廟內民間藝人自己組建的班社。2015年廟會聘請的戲曲劇團是“屯留縣上黨落子劇團”，唱戲時間由往年的三天三夜增加至五天五夜，費用由韓莊村委會和寺廟共同承擔；民間班社由李躍山樂班、李向堂樂班、劉成慶樂班與說書人武立峰負責。由于精力與時間等問題限制，本文僅對武鄉縣本地的民間樂班與民間藝人作了初步調查。

2015年武鄉縣南神山廟會樂班基本情況

（一）李躍山與李向堂樂班演出情況

李向堂樂班與李躍山樂班的民間藝人于三月二十三晚上十點左右達到奶奶廟，最先到達廟內的李躍山樂班搶占了奶奶廟院內的東南角的有利地形，而后到的李向堂樂班只能到西南角，擺好樂器后兩家班社拉開陣勢，似乎要一比高下以吸引香客。這兩個臨時搭伙的班社成員全部在家務農，學藝大多靠自學，男藝人負責樂隊伴奏，女藝人則負責唱秧歌及流行歌曲，兩個樂班的演唱、演奏水平及技藝普通。此時，廟內香客稀稀疏疏，兩個樂班為了招攬香客，都極盡所能用夸張的身體語言與面部表情演奏著自己的樂器，歌手們也拼命嘶喊著嗓子使用武鄉秧歌曲調演唱著經文與流行歌曲，李躍山樂班年近60歲的苗小女還拿著道具扭起了秧歌。由于奶奶廟院內空間有限，兩個樂班又都使用簡陋的音響設備，嘈雜的聲音使得大多香客上完香后匆忙離開。晚上十一點半許，為了搶十二點的頭香，香客越來越多，此時領隊李躍山與李向堂似乎達成了一定的默契，對方開唱，自己絕不對陣，香客的增加與兩個樂班的妥協讓步，使得樂班收入漸漸好轉，香客給的酬勞有五六元到幾十元不等，樂班通常根據香客的要求唱相應的音樂給神靈聽。

兩個樂班演唱一直持續到中午十二點，早晨六點寺廟給樂班提供了免費的齋飯，截至三月二十四上午十二點，李躍山樂班收入近三百元，而李向堂樂班收入則達到五百余元。筆者問李躍山樂班的女演員苗小女對收入是否滿意，苗小女說：“俺們趕廟會一來圖個紅火熱鬧，二來就是沒人給俺出錢，俺們也要唱了，唱秧歌給觀音菩薩還有老奶奶家聽，你看俺這么大年紀身體健康，兒孫平安，這都是俺平時跑廟會積的德。”[1]

（二）武立峰演出情況

武立峰是武鄉縣城曹村人，今年35歲，跑廟會、唱琴書是他經濟收入的主要來源。武立峰13歲開始學唱武鄉琴書，年輕時嗓音條件不錯，彈土制月琴又是一把好手，但因為家貧，至今未婚。今年筆者在觀音殿見到他，煞是驚訝，因他一副頹廢敗落模樣，嗓音也大不如前，沙啞疲憊。晚上十二點，觀音殿內人群擁擠，他兀自站在殿內的角落里自編底本唱著琴書，不關心是否有香客愿出錢請他給神靈說書，他自顧自地唱道：“老奶奶，高壇坐，你給咱稍微顯顯靈，要讓我明年成了婚，好處許下三天工，為甚十三歲說書唱道情，一直被女人們欺騙，至今還是個光棍棍。諸位神靈高壇坐，小人在此敬神靈，雖然說不成個龍華會，也是咱小人一片心。閻王爺給了一張皮，留在世上活受自。不如早死早轉生，下輩子轉成習近平。為甚么、為甚這輩子，讓我嘣了個破月琴，討吃要飯上了門，人來世上不平衡，為甚現在活得不如人，人人見了要小看，因為他后生拉不成，沒有老婆是光棍。老奶奶家顯顯靈，明年讓我成個婚。落了絲弦住了音，就在這里敬神靈。”[2]我問他為何不張羅著給香客唱道情，他說誰愿意讓唱就唱，不愿意讓唱俺也不強求，又問他今年為何如此模樣，他說一年跑廟會唱琴書掙的錢，為娶媳婦被騙得血本無歸……說話間武立峰滿是凄涼，他說只有不停地跑廟會、給神靈唱琴書，身體才舒服，諸事才順利，只要周邊有廟會，他一定去給神靈說書。三月二十四上午，菩薩殿的香客越來越多，香客大多是為即將高考的兒女來燒香拜佛，請武立峰唱琴書的人也越來越多，武立峰先問香客姓名、家庭住址、以及請愿內容，然后即興編唱詞，香客所給金額從五元到二十元、五十元不等。endprint

（三）成慶樂班演出情況及武鄉縣城段某“求子還愿”[3]個案

段村“成慶樂班”三月二十四上午八點半到達奶奶廟，成慶樂班人員構成、年齡結構、樂器規模、音響設備都對李躍山與李向堂的樂隊產生了威懾。成慶樂班的領隊是劉成慶，這個樂班在縣城附近小有名氣，樂班成員大多從小跟師傅學藝，其中幾位戲曲演員是原武鄉縣光明劇團的正式演員。成慶樂班到廟會演出收入分為兩部分，寺廟為其支付上午十點、中午十二點的吹奏費用，另一部分收入是由香客請樂班為神靈演奏得來的。其唱奏內容根據香客需求而定，如果香客沒有要求，樂班基本根據香客支付錢財多少決定演奏內容。香客支付五十元以上，樂班就會把最拿手的絕活拿出來。成慶樂班一開場，就演奏了劉成慶最拿手的一段上黨落子，劉成慶一人操三件樂器，其精彩的技藝博得了陣陣喝彩，戲曲吹腔模仿得栩栩如生。成慶樂班的女演員劉愛萍演唱了上黨梆子《穆桂英掛帥》唱段，一段唱腔結束后，香客紛紛掏錢請劉成慶給神靈演奏。下午兩點前，劉成慶樂班的演出未曾中斷，共收入一千伍百元。期間有兩家還愿請唱的，劉成慶分別收到五百與三百元。現將上午九點段某還愿過程記錄如下：

武鄉縣豐州鎮段村段某求子還愿個案：

調查時間：9：00——10：00

恭請樂班目的：生子后向菩薩還愿

還愿人：武鄉縣豐州鎮段村段某

支付金額：五百元

段某及其妻子于去年三月二十四在南神山奶奶廟請愿，今年農歷二月十四生下一對雙胞胎男孩。上午九點，段某及其家人來南神山奶奶廟還愿，段某母親先到廟外攤販處買了一張紅紙和一塊紅布，然后到寺廟正殿院內拿毛筆在紅紙上從右至左寫滿了豎體字，共寫了3份，段某母親將其中一份送給成慶樂班，要求成慶樂班于上午9：30準時演唱其所寫內容，現將演唱內容摘錄如下：

“高山上點燈山下明，俺山高路遠來送香燈。門神老爺傳進令，佛坐蓮臺笑面迎。俺雙膝跪在地溜平，謝廣大無邊救苦救難奶奶家為家送孩童。今天俺把愿來還，求奶奶家保佑俺子孫永世太平。”

上午9：30，段某母親雙膝跪在奶奶廟院外墻根處，將事先準備好的中式女外套、一對小腳繡花鞋點火燒掉，口中念念有詞道：“送子觀音真顯靈，給俺家送來一對男嬰。俺今天跪在奶奶廟前，給你老人家送衣裳。俺段家從此續了根，保佑俺孫孫健康平安成人。”段某也于9：30分準時在奶奶廟外空場地放鞭炮以示感謝。奶奶廟內鑼鼓喧天，嗩吶揚聲，一陣曲牌《小開門》吹打后，成慶樂班的女演員武先梅用武鄉民歌開花調曲調配以段式母親紅紙上所寫內容，一共重復唱了三次，隨后成慶樂班吹打八音會，演唱了上黨落子《趙二舍登基》唱段。

上午10：00還愿儀式結束，段某母親對成慶樂班的表現非常滿意，還愿儀式結束后，段某又給成慶樂班一條軟云煙，段某母親說奶奶家喜歡紅火，明年照舊請成慶樂班吹打。成慶樂班成員對此次酬勞非常滿意，領隊劉成慶當場將煙分發給各成員。

三、南神山廟會音樂活動的思考

（一）變遷——現代鄉土社會中的廟會文化

廟會是傳統鄉土社會民俗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人口流動的加快，經濟結構的改變，思想觀念的更新，傳統的鄉土社會逐漸邁向現代社會，廟會文化隨鄉土社會的變遷在組織管理、廟會內容、香客構成等方面發生了相應的變化。

1.廟會中香客構成：當地及周邊知識分子、白領也成為香客主力軍。傳統社會參與廟會活動的人員大多是當地或周邊的農民老百姓，現代社會交通工具以及社會階層的變化，使得廟會吸引了路程較遠的、社會階層更豐富的香客。南神山廟會當天，除了附近縣城的市民外，太原、長治等地的香客也驅車趕來燒香拜佛，其中不乏上班族白領與其他企事業單位的工薪階層。上述還愿個案中，段某就是武鄉縣縣城某單位的公務員，大學本科學歷，其母親也是某事業單位的退休人員。

2.廟會音樂活動內容：現代商品物資是廟會的重要組成部分。這點可從樂班樂器及演奏內容窺見一斑，李躍山與李向堂樂班都有現代音響器材，劉成慶樂班音響設備更是頗具規模，樂器配置使用了現代樂器電子琴。演唱內容除傳統的戲曲、秧歌、琴書外，流行歌曲也是樂班必唱的，劉成慶樂班就演唱了目前最火的流行歌曲《小蘋果》。

3.廟會組織管理：政府逐漸成為廟會的組織管理方。傳統廟會文化大多由寺院或百姓民眾自發組織管理，唱戲費用也都是由百姓出資。而現代廟會組織管理中，人民政府也成為組織管理方。在南神山廟會的出資、籌劃、準備、活動過程中，上司鄉政府相關職能部門與韓莊村及相鄰各村村委都起著重要的作用。

（二）音樂戲曲表演——廟會生態系統的重要環節

廟會文化是“以寺廟為最初依托，以宗教活動為最初動因，以集市活動為表現形式，融藝術、游樂、經貿等活動為一體的社會文化現象。”[4]廟會文化生態系統是數千年來文化積淀的結果，音樂藝術表演成為廟會文化的組成部分，不僅在于其特有的功能，還在于民間音樂與民間藝人適者生存的頑強生命力。音樂藝術活動為寺廟吸引了更多的香客，增加了寺廟的香火；也通過音樂藝術特有的方式為香客帶來精神的娛樂與信仰的溝通。戲曲與音樂唱奏為游客提供了精神的娛樂與滿足，香客到寺廟燒香拜佛時借助于音樂實現自己的訴求；寺廟則為戲班劇團、藝人提供了演出場所與經濟收入，地方戲曲與民間藝人在廟會的文化空間里得到了生存與發展。正如張振濤先生文中所言：“它們又相互依存，誰也離不開誰。廟離開了戲，就沒人來朝拜；戲離開了廟，就缺了主心骨。正因為有了廟宇，才有了對面的戲臺，如果沒有寺院，戲臺就不存在。戲臺為廟宇而搭臺唱戲，廟宇因有戲臺而香火旺盛。”[5]

（三）信仰與寄托——樂班藝人的精神歸依

在對樂班人員進行調查的過程中，筆者發現大多數樂班成員都有著對神靈的信仰與寄托，尤其是女藝人。南神山廟會三個樂班六位女性藝人家中都供奉著觀音菩薩、財神爺等佛像，每逢月初一、十五，這些女藝人都會在家燒香拜佛，周邊廟會更是她們必去的。李躍山樂班的女藝人苗小女、王香蘭稱自己跑廟會不是為了賺錢，主要是為了給神靈唱跳以保佑其家人平安健康。其它班社成員亦稱，掙錢多少不會影響他們跑廟會的精神，特別是由李躍山與李向堂二人組建的樂班，他們均認為自己跑廟會不是為了維持生計，而是愛紅火熱鬧，來寺廟能見到熟絡的朋友，燒香拜佛也能有個心靈寄托。劉成慶樂班的武先梅亦稱：“廟會演唱收入給多給少無所謂，即便不掙錢咱也要唱，給眾菩薩演出與燒香磕頭一樣，是向眾菩薩表示咱的一片誠心嘞。”[6]曹村說書藝人武立峰三月二十四凌晨一點找到普濟寺釋妙生大和尚，咨詢出家事宜，筆者私下問他為何要出家，武立峰稱自己一年四季都在跑廟會，近處在武鄉、襄垣、沁縣、榆社、左權等地，遠處去河北涉縣，只有在廟里給諸位神靈說書，心里才會舒暢安定。文章第二部分筆者記錄了武立峰在觀音殿所唱的內容，他向釋妙生詢問出家應是為了逃避現世的苦難，尋找精神的寄托。

民間藝人同大部分中國農民一樣，其信仰與寄托并沒有明確的所指，他們將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對苦難的脫離，寄望于神靈，尋找心靈的寄托與歸依，尋找平凡生活中的希望。

四、結語

歲月不曾剝蝕掉文化的記憶，廟會文化一如往昔般在老百姓生活中占據著重要地位。這記憶是文化血液的流淌，是父輩祖先不斷重復的行為選擇。廟會中、神殿前一幅幅年輕、虔誠的面孔，他們融入的、繼承的正是鄉土文化的精神，廟會中展演著的、地方音樂藝術喚起的，正是我們集體的文化記憶。廟會文化與民間音樂藝術，一直以其包容性與生命力經歷著社會文化的變革。

注釋：

[1]2015年農歷三月二十四上午9：00李躍山樂班訪談錄音整理。

[2]2015年農歷三月二十三晚12：20武立峰說唱武鄉琴書錄音整理。

[3]求子還愿是傳統廟會的活動之一，廟會期間，婦女們都會爭相到奶奶廟里搶娃娃，如果請愿應驗生了孩子，絕大多數香客都會來還愿，本案例中武鄉縣段某就是求子還愿中的一位。

[4]高占祥.論廟會文化[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2.1-2.

[5]張振濤.聲漫山門——晉北廟會中的音樂級序[J].中國音樂學，2008，（2）：27.

[6]2015年農歷三月二十四上午劉成慶樂班訪談錄音整理。

作者簡介：

楊麗琴，女，晉中學院音樂學院，碩士，研究方向：中國音樂史、中國傳統音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