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1990年是蘇聯國內局勢嚴重動蕩的一年,然而就在這年年初,被視為“美國資本主義象征”的麥當勞,正式在共產主義的堡壘城市莫斯科開業,當天數千人排著長隊等待就餐的場景吸引了世界的目光,而這一事件背后則是雙方長達14年的漫長談判。
本想借莫斯科奧運會“亮相”
1959年莫斯科“美國展覽會”上,當百事可樂董事長唐納德·肯特利用與共和黨要人的特殊關系,讓一瓶百事可樂變魔術般出現在赫魯曉夫手中時,麥當勞和其盟友可口可樂一樣,認為那不過是一出政治秀;當1975年百事可樂以幫助蘇聯兜售伏特加為交換條件,成為首家在蘇聯設廠的美國民間消費企業時,作為百事可樂死敵的可口可樂似乎仍反應遲鈍,但麥當勞卻已有人坐不住了。
和在蘇聯被描繪為“美國工人階級飲料”的百事可樂不同,麥當勞一直被當作“美國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象征”。曾有美國人在《國家評論》雜志上一本正經地分析蘇聯抵制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的動機:一是報復4年前美國對莫斯科奧運會的抵制;二是“美國到處是麥當勞,蘇聯唯恐運動員溜去享受,沾染資本主義壞習氣”。很難想象這樣一家企業能在紅色帝國生根發芽,發展壯大。
正因如此,最初麥當勞打的并非蘇聯本土的主意,而是想先拿下1980年莫斯科奧運會的食品特許供應權,用這種近乎廣告贊助的方法,實現“在莫斯科亮相”的意圖。麥當勞派出了一個強有力的代表團開始和蘇聯人談判,其首席代表是出生于美國芝加哥39歲的喬治·科漢。
科漢11歲便在水管商店當伙計,20歲攢夠學費,念了西北大學法學院,畢業后成了響當當的律師。可他不安心律師的沉悶生活,1967年,他拿下麥當勞加拿大東部特許經營權,只用4年時間就讓加拿大麥當勞和他本人,雙雙成為麥當勞快餐帝國的“二當家”。麥當勞高層公認,如果說還有人能說服紅色帝國為麥當勞開一扇窗,那個人只能是科漢。
蘇聯改革帶來轉機
1976年,在加拿大蒙特利爾奧運會上,科漢首次與蘇聯官員進行了接觸。從1976年到1979年,他一次又一次飛往莫斯科,一次就是10多天,費盡心機地在各部委間奔波、游說,在橡皮圖章和紅頭文件間疲于奔命。由于常來常往,他每次下榻的莫斯科“都市賓館”里的侍應生,都能一下叫出他的名字。
1979年,距奧運會開幕只有一年,他一度得到消息說“有門”,于是興沖沖地跑到莫斯科,在都市賓館苦候了17天,得到的答復卻是“涅逗(俄語, 不)”。隨著蘇聯入侵阿富汗及隨后美國人對莫斯科奧運會的抵制,“美帝國主義的象征”麥當勞和“美帝國主義”的奧運代表團一起,未能出現在奧運舞臺上。鎩羽而歸的科漢被百事可樂及其伙伴們譏諷為“瘋子科漢”,就連麥當勞內部也開始質疑:“美國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象征”出現在蘇維埃心臟?這個想法太瘋狂了。
然而科漢和麥當勞公司卻堅持認為,進軍蘇聯的想法沒有錯,在科漢看來,蘇聯是當時世界上唯一“人口過億,工業化程度相當高,在時尚都市消費方面卻一片空白”的有潛力的市場,他們沒有理由不重視。更何況他們也別無選擇:1977年起,百事可樂接連吞下肯德基、必勝客和泰克貝爾;不僅如此,“山德士上校”(肯德基)還在積極開拓中國市場。
據科漢說,他在幾年的時間里多次往返于多倫多和莫斯科,“播放宣傳片,散發小冊子,派發麥當勞紀念手表,一本正經地和各路神仙冒著寒風考察市場”。戲劇性的變化發生在1986年。當時,進行“新思維”改革的蘇聯對麥當勞的態度有了顯著改變,蘇聯電視臺插播了一段對麥當勞的正面描述:冒著熱氣的漢堡包,柜臺后忙成一團的服務生……這一信息迅速被一些敏感人士捕捉到。
顧客長龍將普希金廣場繞了足足3圈
這時候,折騰了10年的科漢也終于找對了門路,就是莫斯科市政府。莫斯科市急于發展商業,科漢努力讓后者相信,麥當勞金色標志本身,就是滾滾客流的天然催化劑。 1988年4月,麥當勞和莫斯科市政府簽署了合資經營的協定,這意味著這個麥當勞餐廳是“一國兩制”,股權由麥當勞加拿大公司和莫斯科市政府共同占有。
1989年年底,科漢終于得到莫斯科市政府的答復:同意麥當勞開設兩家分店。
喜出望外的科漢和麥當勞立即行動起來,投放廣告,招聘人手,準備原料……麥當勞并未忘乎所以,他們最終決定先開一家,地點是莫斯科市中心科維爾大街的普希金廣場。
1990年1月31日,那是個零下15度的寒冷日子,一大早趕到店門口的科漢驚訝得幾乎忘記自己是來做什么的——5000多位市民排著長隊,將普希金廣場繞了足足3圈,只為“嘗一嘗資本主義的味道”。當天,共有3萬人次顧客擁入,最瘋狂的一位年輕人居然來回排了5次隊,吃了5個5盧布套餐——這在當時相當于一個普通干部月薪的1/8。當天營業額超過15萬盧布,創造了麥當勞的歷史紀錄,直到今天也沒能打破。而據科漢說,開業前夜,他一直惴惴不安,還做夢夢到第二天沒有一個顧客。
這家店還創造過許多傳奇:戈爾巴喬夫、葉利欽和普京都曾光顧過,“列寧墓衛兵手持巨無霸”的圖片更傳遍全球。
麥當勞出現在莫斯科被認為對蘇聯、麥當勞和科漢均意義非凡:麥當勞的“黃金拱門”聳立在普希金廣場,標志著“萬惡的資本主義”滲入蘇維埃帝國肌體,仿佛預示著這個帝國1年多后的凄慘結局;對于麥當勞,此次成功的開拓,讓它重新在與百事快餐的爭斗中奪回主動,將瀕臨失衡的競爭天平扯平;對于科漢,莫斯科的奇跡讓他成為麥當勞的傳奇,他關于此事的回憶錄《背著薯條闖世界》成為職場暢銷書——為他作序的,正是蘇聯最高領導人戈爾巴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