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璐+趙松林+趙松林+姚璐

張廣義在修筆店工作了50多年他有點厭倦了被當成“活化石”觀瞻
北京東四南大街102號,棕色木門上掛著黑底金字的牌匾——“廣義修筆店”。
這家店每天都要經(jīng)歷不少次驚訝的打量。85歲的店主張廣義厭倦了被當成“活化石”觀瞻,他已經(jīng)在這間不足10平方米的逼仄小店里工作53年了,再算上早些年在別處修鋼筆的歲月,他與鋼筆打交道一共68年了。他坐在玻璃櫥柜前的高腳椅子上,眼睛瞪得又大又圓,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樣,“買筆,我歡迎!采訪……”他擺擺手。
各色鋼筆擺在櫥柜里,品牌貨少,張廣義覺得“用得舒服”最重要。他每天來此坐班2小時,接待修筆的顧客、買筆的顧客以及看熱鬧的顧客。店里有點昏黑,墻上糊著過去報道他的報紙,最常用的形容詞是“最后的修筆匠”,報紙紙頁已經(jīng)泛黃—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起,人們用手投票,將日常書寫工具轉(zhuǎn)向了輕便便宜的圓珠筆、流暢穩(wěn)定的中性筆,鋼筆逐漸走下了時代的主舞臺,跨入21世紀,無紙化辦公逐漸普及,手寫章句更加少見。廣義修筆店幾乎成了一處鋼筆的憑吊場所。
20世紀初,鋼筆和“五四”運動宣傳的新思想一起開始在中國普及,它是身份的象征,有地位的人喜歡在胸前的西裝口袋別一支鋼筆。但現(xiàn)在,越來越少的人這樣做了。鋼筆逐步從文具變?yōu)槲奈铮詹嘏c美學價值蓋過了實用價值。
錢書宸跳入鋼筆收藏這個“坑”是在大學二年級。作為一名建筑系學生,他對鋼筆并不陌生——用鋼筆完成建筑速寫是他的課堂作業(yè)。拿到一筆獎學金后,他根據(jù)網(wǎng)上的評測為自己選了一支900多元的寫樂21K。
這款在筆友間備受推崇的鋼筆筆尖刻著船錨標志,代表著制造商是日本的寫樂萬年筆株式會社(Sailor)。21K代表著筆尖中黃金的比重占87.5%,意味著它比絕大多數(shù)鋼筆要綿軟。
“之后發(fā)現(xiàn)這個背后還是有它的一些比較好玩的地方吧,一些文化含義啊、歷史背景啊都是比較有意思的。”錢書宸指了指剛從包里拿出的4個筆袋,里面十幾支筆是他全部的“寶貝”。
鋼筆畫家李景峰第一支精心挑選的鋼筆也來自日本,線條流暢,“類似中性筆的那種”。在開始畫寫實鋼筆畫之前,他一直使用的是國產(chǎn)鋼筆,也從未注意過鋼筆本身的品質(zhì)好壞。“小的時候,(擁有)一款永生的或英雄的筆那都覺得很驕傲。”今年50歲的他回憶道。
筆的使用最早可追溯至公元前3000年的尼羅河畔,埃及人用莖稈堅韌而內(nèi)部中空的蘆葦切削出適合書寫的筆尖,然后蘸墨水在莎草紙上書寫。中世紀時,歐洲人用鵝毛筆代替蘆葦稈,用羊皮紙取代莎草紙。19世紀初期,機器生產(chǎn)的鋼制筆尖開始出現(xiàn)。筆尖的設(shè)計雖然不斷改進,但目的只是為了能在蘸墨水后寫更多的字,因此又被稱作“蘸水筆”。李景峰最常用的就是一支法國產(chǎn)的長桿蘸水筆,因為“永遠不會堵”。
李景峰拿起黑底白紋的蘸水筆凌空勾勒了兩下,又把筆尖拔下來在《人物》記者眼前晃了晃。這種原始的鋼筆讓他感到很舒服,“有味道,懷舊的那種感覺,不是特現(xiàn)代”。他喜歡畫老北京胡同,因為那淡褪坍圮的質(zhì)感與蘸水筆的筆鋒相得益彰。
不過如果要在室外作畫,李景峰仍會選擇帶有儲存墨水裝置的現(xiàn)代鋼筆。這一問題的解決者是路易斯·艾臣·華特曼(Lewis Edson Waterman),他也被稱為“現(xiàn)代鋼筆之父”。在一樁生意因鋼筆漏水泡湯后,這個保險銷售員于1883年注冊了能控制墨水流量的“三通道筆舌”(three-channel feed)裝置專利,使便攜式鋼筆成為可能,并憑此成立了世界上最古老的筆廠:華特曼公司。銥制的金鋼筆尖、硬橡膠和自由流動的墨水—這三項發(fā)明構(gòu)成了現(xiàn)代鋼筆的三個要素,也大大解放了書寫“生產(chǎn)力”。

為了表達你的感受、你的情緒你會需要動筆
相較于新筆,錢書宸更關(guān)注年代久遠的老式鋼筆,在他的藏品中就有派克(Parke)和百利金(Pelikan)上世紀20年代出產(chǎn)的鋼筆。“真的是有種歷史感,拿手里面會很不一樣的。”錢書宸對《人物》說。他喜歡當時流行的賽璐珞(Cellulosic)風格,堅固透明,表面有光澤,“有點像寶石的顏色”。
另一方面,錢書宸覺得,鋼筆的書寫有一種美感,“圓珠筆,還有中性筆,那個筆觸它是沒有曲線的,等于是一條直線就是一條直線,沒有粗細的變化。”他也喜歡使用不同筆尖的鋼筆,“從前是EF尖,就是極細,到F尖,到M尖,現(xiàn)在我開始用B尖,很粗的筆去寫,寫得很爽。”
而北京大學環(huán)境科學博士黃翔使用鋼筆則出自另外一個原因。在蘭州大學資源環(huán)境學院讀本科時,他注意到教學樓有一個回收點,那里有很多沒用完的中性筆桿。他由此寫了一篇題為《中性筆對環(huán)境的污染及治理措施初探》發(fā)表在《污染防治技術(shù)上》。
我國的中小學生超過兩億人,90%的學生使用中性筆,每年消耗的中性筆在50億支以上,由此產(chǎn)生的廢棄筆桿、筆芯等難以收集清理的垃圾達數(shù)十萬噸。
“危害是肯定的,需要有這方面環(huán)保節(jié)能意識。”黃翔告訴《人物》記者,大部分中性筆丟棄時并未用完,如果被動物吞食,里面的殘余墨水和隨動密封劑會從形如注射器的筆尖刺入體內(nèi),并隨著生物的遷移威脅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以聚苯乙烯為主要材質(zhì)的筆桿在自然條件下不能自行降解,經(jīng)燃燒和陽光長時間照射會產(chǎn)生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等氣體。
接著他算了一筆賬,一支筆芯價格一般為1—1.5元人民幣,而一瓶墨水的價格是5元人民幣左右,“在實際使用中,一瓶墨水大約相當于20支筆芯,使用中性筆的花費大概是自來水筆(鋼筆)的4倍。”因此,他呼吁學校及政府機關(guān)用鋼筆替代中性筆,既能減少開支,又能保護環(huán)境。
新的時代里,鋼筆品牌也有了新對策。“大文豪”是萬寶龍應對圓珠筆挑戰(zhàn)推出的高端產(chǎn)品,每款發(fā)售不超過5萬支,因設(shè)計別致和數(shù)量稀缺受到許多筆友的追捧:1995年推出紀念小說家和劇作家大仲馬的鋼筆筆尖刻有代表“犯罪烙印”的百合花圖案;卡夫卡那款造型別致,圓形筆桿搭配方形筆帽隱喻“變形”的過程;而近年推出的巴爾扎克紀念筆創(chuàng)造性地為鋼筆配上三個筆環(huán),象征著《人間喜劇》中描述的19世紀法國三大階層。

德系筆廠凌美(Lamy)走的是另一條道路。盡管是一家1930年創(chuàng)立的老牌筆廠,但凌美卻并未像同行一樣以奢侈品的眼光看待鋼筆。正相反,它推出的狩獵者(Safari)系列兼具實用價值和設(shè)計感,以鮮艷的色彩及低廉的價格讓人們把目光重新投向鋼筆。
凌美的全球總裁Bernhard M. R?sner在其位于東方廣場的門店接受《人物》記者的采訪,他正在視察亞太地區(qū)的旅途中,自從凌美2008年進入中國之后,在年輕人中掀起了一陣鋼筆熱潮。R?sner先生驕傲地告訴《人物》記者,狩獵者(Safari)系列從1980年進入市場,到去年銷量已經(jīng)突破了5000萬支,是全世界單一型號銷售量最多的鋼筆。
凌美把自己的受眾群定位在15—40歲之間,他們用年輕炫目的設(shè)計吸引消費者,價格相對低廉,“我們認為,有著年輕造型的產(chǎn)品應當是面向大眾的,面向大眾意味著每個人都能買得起……尤其是面向那些囊中羞澀的年輕人。”
R?sner先生對未來自信滿滿,“我們并不害怕互聯(lián)網(wǎng),一點都不……或許我們會減少用筆書寫的頻率,但我們?nèi)匀粫^續(xù)寫字。……就像唱歌一樣,為了表達你的感受、你的情緒,你會需要動手寫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