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潔洗滌，是為了不讓水臟了

趙松林+姚璐+趙松林+姚璐

在無用空間展示的皂角和手工皂

如果不是從國貿附近的蘋果社區搬到北京郊區的一座小院，解征先生或許永遠不會與茶籽粉結緣。

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在自己的院子里刷牙，牙膏沫吐在土地上，邊上是自己的絲瓜秧苗。他看著牙膏沫慢慢地滲進黃土地里，“我就覺得絲瓜可能不高興了，因為這是化學的東西。”解征告訴《人物》記者，限于小院的下水系統，他即使在屋里刷牙洗頭，最后這些“化學的東西”還是會流到院子里去。

2007年，獨立音樂人解征成立了公益組織“別吃朋友”，全職投入動物保護和環境保護中，居住地也轉移到西北六環外的鳳凰嶺。在這個親手種下絲瓜和柿子樹的小院里，解征對土地產生了感情，“你潑出去的一盆水，你吐出去的每一口水都和自然是息息相關的”。

他決定停止使用化學產品，最開始的替代方法是用煮完面條的水洗頭，面條湯里含有淀粉、糊精、消化酶、鈉及豐富的B族維生素等，發酵后的物質含有的黏性能把頭發中的臟東西吸附在湯中。解征覺得效果很好，但在使用一年后他覺得太不方便了。一個原因是面湯放不住，臨時煮也麻煩，再說，“你也不能總吃面條。”

他開始尋覓替代品，茶籽粉進入了他的視線。茶籽粉工藝簡單，歷史悠久，《本草綱目》中有“茶子”這一條目，可以“搗仁洗衣，除油膩”。它是天然油茶果榨油后的茶餅研磨而成的粉末，含有15%-18%的茶皂素，有乳化、分解、發泡、濕潤功能，具有很好的去污能力。在改革開放前，將茶籽餅搗碎，用紗布濾出茶籽水洗頭是南方農村常見的情景。但隨著寶潔、聯合利華等日化公司進入中國市場，茶籽粉也慢慢消亡了，只在農村還有少量地使用。

彼時，湖南婁底人肖樂正打算在淘寶上開展自己的生意。“剛開始的時候也就是賣茶油，送點茶籽粉給你去洗碗。”肖樂說，當時茶籽粉還是個非常小眾的東西，知道它有清潔功能的人很少，一般只用于五金機械除油拋光。

茶籽粉的原理并不復雜，茶皂素是一種天然非復方型表面活性劑，有很好的去污效果。“很早很早以前（人們）用的是草木灰和油混在一起（作為洗滌用品），其實就是表面活性劑。”西華大學生物工程學院講師陳晟向《人物》記者解釋。皂角、無患子等都是天然的表面活性劑，直到今天仍有人使用。

表面活性劑一般為具有親水與疏水基團的有機化合物，可使原本難溶于水的油污可以隨著水一起被沖走，這也是所有洗滌用品的共同原理。也正是這個原因，在用了一陣子茶籽粉洗頭后，解征發現這個十幾塊錢一斤買來的東西還能用來洗碗、洗衣服。

“后來你就發現沒別的（洗滌用品）了。”解征攤了攤手，他現在幾乎不用任何化學制品，只在牙疼時用點牙膏。

他的理念和設計師馬可不謀而合。在北京東城區美術館后街77號的無用生活空間二樓，售價28元一斤的茶籽粉被分成了一個個粗麻繩扎好的小包。躋身于標價4位或5位數的產品間，最低曾賣到10元一斤的茶籽粉看起來像是一個異類。而馬可覺得這恰恰體現了無用的價值觀：“無用并不是一個單純追求商業利潤的品牌，而是一個以保護和傳承中國傳統手工藝為使命，熱心向大眾推廣可持續的生活方式及中國傳統價值觀的社會企業品牌。”

馬可在許多年前一次西南地區的調研中發現了茶籽粉，她向《人物》記者總結起了這個“寶貝”的用途，“可用于廚房清潔油污，好沖好洗不傷手。清潔保養木質家私，地板。清洗瓜果、蔬菜可有效分解清除農藥殘留。長期用其洗頭可止脫發，祛除頭屑。泡腳可除臭止癢，抑制菌腳氣。”

馬可在許多年前一次調研中發現了茶籽粉亦向公眾展示茶籽

解征同樣希望向更多的人推廣這種純天然的洗滌產品，親身體驗過的他覺得大多數人還是不了解茶籽粉。“我覺得我們有時候很難改變僅僅是因為習慣了，如果不是對土地特別有感情可能很難改變。”

改變的一個動力或許是意識到日化產品帶來的危害。1962年，美國海洋生物學家雷切爾·卡森的作品《寂靜的春天》出版，解征也曾讀過這本公認的西方現代環保運動開山之作。盡管備受爭議，但它的確促進了大眾對化工產品造成環境污染的關注。

“表面活性劑中有一大類是含磷洗衣粉，磷是很有用的，跟水結合會變成養料使微生物瘋長。”中國科學院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工作人員鄭慶飛說，洗衣粉中的含磷表面活性劑不容易被降解、代謝，反而容易滋生藻類的爆發式生長，造成赤潮和水華。“我認為皂角等天然清潔劑是有一定的推廣意義的。”

解征使用的茶籽粉和無用空間的手工皂，純天然的洗滌產品能夠減少環境污染

Lush是一家創立于1995年的天然手工沐浴香氛品牌，打的就是天然牌。在Lush的官網上，你可以看到所有在售洗滌用品里每一種成分的詳細說明—其中很多都是日常生活中的食材。盡管許多化學合成物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但Lush更希望“用來自大自然的成分做調理”。

“部分的化學物質的問題在于它排放到自然當中產生的化學作用或留下殘留物。”Lush臺灣行銷企劃高于晴告訴《人物》，市面上一些去角質產品中含有塑膠微粒，不能自然分解，進入自然界循環后會被海里的生物吃掉，最終返回人類體內。

原料是手工皂最大的賣點，但“不管是哪一種肥皂，他們的功用都只有一種：清潔”。臺灣嘉南藥理大學化妝品科技研究所碩士林志青反對一些品牌手工皂宣稱的功效。他告訴《人物》記者，皂類產品容易與水中的金屬離子作用形成皂垢，不易清除。也正是這個原因，后來才會使合成表面活性劑大受歡迎。由于科技的進步，目前在合成表面活性劑上已經有很多相當溫和的成分及天然來源的成分可以選擇了。

林志青強調，在絕大多數使用場景下，表面活性劑使用完畢都會被及時沖洗，對人體危害約等于零，但對于海洋生物來說則是另一回事。由于化學洗滌用品的大量使用，超過環境負荷，含合成表面活性劑的廢水、廢渣不可避免地排入了水體、土壤等環境，隨之而來的環境污染問題也越來越嚴重。有論文援引實驗數據指出，家用洗滌劑在遠低于日常使用量的濃度下就會對魚類有急性毒性，要從根本上減少其直接向環境的排放量。

“現在的城市污水一定是無害化處理，然后再進行排放。”陳晟覺得和工業污染相比，個人和家庭的影響微乎其微。但他也承認，像皂角這樣的天然洗滌用品“不存在污染的問題”，如果能有更多的人改變洗滌習慣確實對環保有所助益。

而馬可覺得人們要從我做起，“當我們大量使用廉價的工業皂、添加增白劑的洗衣粉，大量使用洗潔精、沐浴露時，可有想到大自然為我們的行為所支付的數倍甚至是數十倍的高昂代價？人類所有施加于自然的行為最終都會回饋到自身的命運中，這是亙古不變的因果律。我以前曾經說過一段話：身體臟了，可以用水清洗;衣服臟了，可以用水清洗;環境臟了，可以用水清洗;但是，如果水臟了，我們又用什么來清洗？”

作為淘寶上銷售茶籽粉“最元老的一個”，肖樂經歷了茶籽粉的熱潮興起。剛上架時，他覺得自己的生意一開始只能算“一般”，曾經有湖南衛視的節目提起過茶籽粉，確實很快就賣光了。但過一陣子銷量又恢復平淡，肖樂覺得因為使用起來確實“是比較麻煩”。不過從前年開始，肖樂發現茶籽粉的銷量越來越好。他算了一下，2014年，他銷售的茶籽粉大約有七八十噸，原本的4個人忙不過來，還另找了兩個人手。

解征在自家小院里他用茶籽粉洗頭、洗衣、洗碗

“目前這個量如果大家都改用茶籽粉那肯定是不夠的，因為化學的東西一合成想有多少有多少。”解征覺得，自己還僅僅是個早期的倡導者，如果有一天大眾反對化學制品，他希望自己的行為能給政府提供參考。他經常去大學做動物保護和環境保護的宣講，而介紹茶籽粉、倡導減少化學用品使用是他必講的課題。

但散裝的茶籽粉使用不夠方便，這也成為了推廣的難題。解征于是和工作室伙伴一起設計了不銹鋼容器解決茶籽粉沾水后容易粘在容器底部的問題。他又制作了小巧的“茶餃”布袋，洗衣服的時候扔幾個到水里泡著就會有泡沫出來了，解決了洗衣服時茶籽粉末容易殘留的問題。他把這些產品掛在淘寶店里銷售，“就像現在的APP一樣，誰能讓我少動一兩步我就用誰。”解征拿起iPhone向記者晃了晃，“（我們）希望提供給大家方便，既環保又方便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