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

7月10日,3D國產動畫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在全國上映拼殺暑期檔。這部蘸滿“打造自己的英雄”的中國動畫情懷的大片,從籌備到制作完成歷時八年,憑借東方價值觀的呈現加上好萊塢式的技術與發行,在國內上映之前已在戛納創下中國動畫片海外銷售紀錄,并沖上了各大平臺的話題榜。
一只中國猴子的英雄夢想與情懷
“讓小朋友唐僧幫孫悟空找回初心,成長為大英雄”是電影《大圣歸來》不同于以往西游題材的獨特之處——
電影從“后齊天大圣”時代切入,已于五行山下寂寞沉潛五百年的孫悟空,被兒時的唐僧——俗名江流兒的小和尚誤打誤撞地解除了封印,在相互陪伴的冒險之旅中找回初心,完成自我救贖。
單從人物造型上,《大圣歸來》也和傳統的西游題材迥然不同,不僅有酷大圣、萌唐僧和二貨八戒,還有大魔王“混沌”、不會說話的“土地公公”,性感的女妖怪和史上最帥的一條龍,他們都出自神怪巨著《山海經》。
在歐美市場,中國有三個IP是最著名的,一是李小龍,一是成吉思汗,還有一個就是孫悟空。即便是好萊塢,也一直想發掘《西游記》這個東方神幻的題材。國內電影市場上,從2013年的《西游降魔篇》到2014年的《西游記之大鬧天宮》都取得了超過10億元以上的票房。動畫電影《大圣歸來》還沒有在國內上映,僅通過海外市場就收回了總投資的1/4。
“這個‘Monkey King讓人聯想起‘Bruce Lee”,有不少海外買家說:“它讓我感受到了東方文化的神秘、東方功夫的美和東方式想象力的飛揚,不僅CG技術很成熟,而且有自己的價值觀。”
“打得好看”是這部電影的重要特質,“每一秒都是桌面,連空氣里的灰塵都做得特別棒。”《大圣歸來》從籌備到制作完成歷時8年,初衷是為了彰顯俠義精神,塑造自己的英雄,電影吸取了胡金銓、張徹、李小龍、袁和平…諸多動作精髓,但因為神幻英雄可以不受肉身和重力的限制,這就給更多想象力激發出空間,“是任何一個大俠都完成不了的”。
“亞洲人演的電影,在歐美市場普遍賣不上價錢,主要還是文化上的排斥,但是動畫片卻是一個突破口。”在制片人馮奕看來,“中國以往的動畫片有較強的低幼傾向。而《大圣歸來》和我們熟悉的好萊塢動畫電影一樣是全年齡段的,它所弘揚的‘憑愛和勇敢找回夢想和初心的價值觀也具有世界性。”
海報是一部電影最直觀的宣傳品,《大圣歸來》名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海報所展現的東方價值觀令西方觀眾腦洞大開——原來“佛”和“魔”在東方并不是對立的,他只是人本心的兩面,找到內心潛藏的夢想就可以驅掉心魔,成佛?還是成魔?全憑你怎樣勇敢地選擇,“to be or not to be”這樣跨文化的英文翻譯也令西方觀眾會心一笑。
“這部電影中,西游只是外殼,講述的卻是現實社會的話題,兒童可能看的是精彩的畫面和西游的人物,成年人看到的可能是自己的過去或當下的自己。”馮奕表示,“無論是歐美的買家還是亞洲的買家,都對這個故事表示了贊賞,他們的原話是‘這不僅是一部動畫片,它是一部有誠意的電影。”
動畫30年:一個時代的“失語”與“失身”
“我,幼兒園鐘愛貓和老鼠,一年級幻想成為哆啦A夢,二年級看了N遍神龍斗士,三年級足球小子改變了我的生活,四年級迷戀柯南,五年級櫻桃小丸子強勢來襲,六年級知道宮崎駿的劇場版。而現在的孩子呢,幼兒園喜羊羊,一年級喜羊羊,二年級喜羊羊,三年級喜羊羊,四年級喜羊羊,你五年級六年級還是喜羊羊。”這是一段流傳很廣的段子。
恐怕世界上只有中國的動畫會被專門強調冠以“原創”的字樣。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原創動畫在中國幾乎集體缺失,中國動畫公司基本以加工公司一種形態呈現。
1991年之前,我國動畫片共獲得46個國際大獎,被國際評論界認為“達到世界第一流水平,在藝術風格上形成獨樹一幟的中國學派”。也正是這一年起,我國動畫片竟然10多年與國際獎項無緣。
真正讓人扼腕嘆息的發展中斷,是以《大鬧天宮》、《哪吒鬧海》、《天書奇譚》等等為代表的動畫長片。如果說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大鬧天宮》意味著中國式的動畫美學系統的建立的話,那么七十年代末的《哪吒鬧海》則意味著這個表達系統的日臻完美,而八十年代初的《天書奇譚》則是中國動畫電影第一次娛樂意識的覺醒。
如果查閱一下對應這三部影片同時期的美國迪斯尼動畫,中國動畫與之風格完全不同,但在各自系統內所達到的成熟度與藝術高度真可以說不相上下。可以說,從六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初,是中國主流動畫與世界主流動畫之間質量差距最小的年代。
事實上,當時蜚聲國際的“中國動畫學派” 其實是以寬松的創作環境、一流的美術大師、不計成本的精雕細琢為前提和后盾的。就拿《大鬧天宮》來說,僅人工畫稿就超過了7萬張,投資成本保守估計也在100萬以上,這在上世紀60年代不啻為天文數字。另外一些佳作,如由齊白石名作改編的《小蝌蚪找媽媽》源自齊白石的名作,集中國繪畫、詩歌、音樂于一體的《山水情》等,無不是投入了巨大的人力、財力與時間。
如果說舉國體制造就了中國動畫的黃金時代,那么加諸中國動畫的一刀來自真正的市場——八十年代中期開始涌入中國的外資動畫加工業以其相對優厚的待遇幾乎在一夜之間血洗了中國原有的動畫生產系統。
據不完全統計,從1984年到國產動畫開始沒落的90年代初,成立于1957年的上海美影廠原畫設計人員走了近四分之三。為了生存,美影廠的員工轉而投向中外合資的動畫企業——1991年,中日合資的茲普拉亞動畫公司成立,當時在上海招聘30名原畫員、80名動畫員和 100名著色員,結果前來報考的人數超過了一萬五千人,資金的力量,不言而喻。
以剪紙、皮影、折紙、水墨畫等中國傳統美術工藝為手段的“工坊式”制作模式,顯然很難抵得過日本、美國“多快好省”的大分工協作。
動畫片傳遞給我們的,也應該是人類共通的情感:愛、責任、恐怖狀態下的溫馨
如果說從1941萬氏三兄弟對迪斯尼的模仿之作《鐵扇公主》到八十年代完全建立自己的審美系統是一個發展歷程的話,那么近幾年來,中斷二十年重新出發的中國動畫又開始了新的一輪模仿,當然模仿對象不止美國還有日本。
動畫片市場這個蛋糕越做越大,但其中凸顯的問題也越來越讓業內人焦慮,反觀《喜羊羊與灰太狼》、《熊出沒》等熱門動畫片,“低幼”幾乎是其代名詞。事實上,在2010年杭州國際動漫節上,外國專家甚至將其打為零分。
當然,今日之世界已非昨日之世界,信息互通,全球合作,所謂建立自己獨立的系統幾無可能也無必要,但走向成熟或融入世界永遠沒有捷徑。如果說會有一種中國式成熟動畫的話,那么這種風格也是眾多作品中某種自然流露的共性,即為“中國風格”。
三年前,制片人馮奕開始做《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的發行預售,團隊選擇用好萊塢公司的方式運作海外市場,如預想的一樣,西游這個項目比馮奕手里其他的動畫項目更受國際買家的關注。
業內人士認為,目前全球動畫創作的趨勢是“全齡化”,一部好的動畫作品,所關注的應該是成人的“兒童心理”和兒童的“成人世界”。
“長達20多年的動畫加工大潮席卷了整整一代中國動畫人,把中國幾代人建立起來的完整獨立的動畫語言和體系清洗得片甲不留,此為中國動畫之‘失身。”
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副教授陳廖宇寫過一篇文章叫《先失身后失語的中國動畫》,他認為上海美影廠時期的經典動畫是在“用自己的話講自己的故事”,到了承接外包加工片時期就是“用別人的話講別人的故事”,而今天很多努力模仿外國作品的國產動畫則是“用別人的話講自己的故事”。
“中國動畫需要放平心態,將注意力轉回到自身文化與真實情感為本的創作上來。”陳廖宇說,“即使短期內我們做不到與外來大片平起平坐,但至少是在正確的道路上往前走。”
從這個意義上說,倡導全齡化和東方價值觀的《大圣歸來》無疑是一次頗為成功的嘗試。
中國傳媒大學動畫學院研究室主任薛燕平在英國攻讀影視動畫碩士學位期間,有件事給他很大震撼:他一個同學的孩子喜歡背動畫片里的臺詞,并當場對著電腦里的《機器貓》背誦起來。讓薛燕平陷入沉思的是孩子爸爸的話:“將來做動畫片一定要認真啊,要知道你可能隨便寫的臺詞,我家孩子是拿來背的!”
1944年3月,漫畫家卜勞恩自殺于納粹的牢房。遺書中,他對妻子說:“……我為德國而畫畫……請把孩子撫養長大。帶著微笑,我去了。”動畫片傳遞給我們的,也應該是人類共通的情感:愛、責任、恐怖狀態下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