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鵬麗 程功群
1867年的同文館之爭,從表面來看,它是清朝內部傳統與革新兩種不同思想的論爭,爭論的焦點是要不要學習西學。雖然京師同文館已經設立有英、法、俄三種外國語學堂,但隨著洋務運動的發展,僅僅語言的學習,外交翻譯人才的培養已不能適應洋務事業的快速發展。因此,為了適應軍用工業和民用工業的發展,洋務派奏請設立天文算學館以學習西方推算、制器等科學知識及技術,主張以夷為師,而站在傳統文化角度的頑固派,以“衛道”的立場,挑起了這場影響深遠的爭論。
一 爭論的背景與緣起
自19世紀中葉至20世紀初期是中國社會變動極為劇烈的時期,也是中西文化全面沖突、碰撞和融合極其活躍的時代。晚清時期的文化論爭即反映了這一時期中西文化撞擊與融合的歷史內容,其中既包含著新文化與舊文化、新觀念與舊觀念之爭,同時也包含著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外來文化之爭。
(一)爭論的背景
鴉片戰爭之后,中國經歷了“三千年來未有之大變局”,西方列強侵略中國的步伐愈來愈緊,中西文化的差異,語言文字的隔閡,使中國常受外國的欺凌,當時京師同文館的成立的主要目的就是培養一些外語人才,解決“與外國交涉事件”中“語言不通,文字難辨”的難題,奕訢在要求設立總理衙門和京師同文館的奏折中,說道:“查與外國交涉事件,必先識其性情。今語言不通,文字難辨,一切隔膜,安望其能妥協!”奕訢又說:“臣等伏思欲悉各國情形,必先諳其語言文字,方不受人欺凌,各國均以重資聘請中國人講解方義,而中國迄無熟悉外國語言文字之人,恐無以悉其蘊。”京師同文館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建立起來的。但是由于清政府創辦同文館的初衷僅僅是用于外交實用,在開辦之初,學生所學的西學知識非常有限,而且局限于語言文字,沒有涉及到西方的科學技術知識。
隨著洋務運動的發展,技術人才的匱乏也日益嚴重。單純的語言教學已不能適應洋務運動的快速發展,關于此問題,馮桂芬在《采西學議》中講的非常清楚,他寫到:“今欲采西學,宜于上海、廣東設一翻譯公所,選近郡十五歲以下穎悟兒童,倍其廩餼,住院肄業,聘西人課以諸國語言文字,又聘內地名師課以經史等學,兼習算學。”[1]馮桂芬的建議得到李鴻章的支持。李鴻章也多次向總理衙門建議改進科舉,選用中國自己的掌握機器制造技術的人才。他們顯然提倡實行以科學知識和制造技術為教學內容的西學,是為了適應建立以軍用工業為重的機器制造之急需。恭親王奕訢于是在這樣一中背景下奏請在同文館中開設天文算學館,開設天文、算學等課程,這也正是同文館之爭的導火索,由此引發了洋務派和頑固派的一場斗爭。
(二)爭論的緣起
同文館之爭,表面上是因為增設天文算學館而起,但實質上是開放與守舊兩種文化觀念的分歧以及政治利益紛爭的結果。
自鴉片戰爭以來,資本主義打開了中國的大門,使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制國家,一些開明的士大夫開始睜眼看世界,“師夷長技以制夷”,這與傳統的固守“華夷之辨”和“重道義輕功利”的觀念有著明顯、深刻的分歧。第二次鴉片戰爭的失敗,驚醒了更多的開明之士,先是著名洋務思想家馮桂芬完成了《校邠廬抗議》,在林則徐、魏源“技不如夷”的基礎上,把對中西強弱長短的認識大大的向前推進了一步:“以今論之,約有數端:人無棄材不如夷,地無遺利不如夷,君民不隔不如夷,名實不符不如夷。”[2]同時,在鴉片戰爭以及鎮壓太平天國起義中,一些開明之士也看到了西方列強的船堅炮利,認識到西方是數千年來未有之強敵。這些感受引起他們與馮桂芬思想上的共鳴,并把“師夷長技”的主張付諸實踐。1861年,曾國藩創設安慶內軍械所;1862年到1863年,李鴻章在“用滬平吳”期間,先后創設上海洋炮局和蘇州洋炮局;1867年正式成立了江南制造總局和金陵制造局;1867年左宗棠在福州船廠附設學校。至此,可以說“師夷長技”的主張真正的付諸了實踐。西方先進的軍事技術得到了清政府的認可,從視外國為“夷狄”,強調“嚴夷夏之大防”,到表示“師夷長技”,表示清廷的對外政策心理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清廷內部也出現了一股以奕訢為代表的傾向于稍作政治革新的政治勢力。這一切自然引起了思想觀念上的進一步變化,促使新舊兩種觀念之間的分歧進一步擴大。
兩次鴉片戰爭的失敗,風雨飄搖的清朝統治,并沒有驚醒絕大多數的士大夫,以程朱理學為主流的正統儒學仍占據著統治地位,局限于固守中法、崇儒重道和“重道義輕功利”的束縛,他們固守中國傳統的文化價值觀念并以此來看待西方的“長技”,反對“奉夷為師”,堅守“圣道”,甚至對“師夷”之說加以“用夷變夏”的罪名,對客觀介紹西方文明的任何言論無不大加撻伐。例如,徐繼畬撰畢《志略》即招徠一片怨恨之聲,“甫經付梓,即騰謗議”,劾者稱此書“張外夷之氣焰,損中國之威靈”,更別有用心者“摭書中論日耳曼聯邦有‘西方王氣,方興未艾之語,而刪‘西方二字劾生,欲中以奇禍”,置徐繼畬于死地。
這樣,在“師夷”之說成為守舊輿論的眾矢之的的氣氛中,開放革新與閉關守舊兩種觀念的沖突勢所難免,增設天文算學館的舉措便成為沖突首次公開化的導火索。
二 爭論的概況
同文館之爭,始于天文算學館的成立,通過史料可以看出,守舊派對洋務派增設天文算學館的攻訐,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兩點:一是天文算學是“奇技淫巧”,以之為自強之道,是本末倒置,“為益甚微”;二是以夷為師,有損國體,而且會導致用夷變夏,“上虧國體,下失民心”。
(一)自強之道、根本之途的爭論
鴉片戰爭的失敗使中國大部分守舊之人意識到了西方列強先進技術之長,但他們仍然反對學習西學,反對西方先進技術在中國的傳播。在他們看來,正途科甲人員的任務就是“讀孔、孟之書,學堯、舜之道,明體達用,規模宏遠也”、“何必令其習為機巧,專明制造輪船、洋槍之理乎?”[3]但是他們并不是一味的反對學習西方,正如倭仁所言:“夷人教習算法一事,若王大臣等果有把握,使算法必能精通,機器必能巧制,中國讀書之人必不為該夷所用,該夷丑類必為中國所殲,則上可紓宵旰之憂勞,下可伸臣民之義憤,豈不甚善!”[4],既然反對正途科甲人員“師夷”,那么究竟何為自強之道、根本之途呢?
在頑固派看來,他們是以“衛道”者自居,科技與道德是不相容的,尤以倭仁為甚,在他們看來,科學和技術純屬異術。在以倭仁為首的頑固派看來,“若以自強而論,則朝廷之強莫如整紀綱,明行政,嚴賞罰,求賢養民,練兵籌餉諸大端。臣民之強惟氣節一端耳。”[5]
面對異常強大的西方列強及其先進的熱兵器,頑固守舊派依然堅持以中國傳統的氣節與圣人之道來抵御,這顯然是唯心論的空談,是烏托邦式的生存之道。但在當時,這是頑固派反對“師夷”的強有力的武器。大學士倭仁在《奏阻同文館用正途人員學習天算折》中將這種自強之道概括為一句廣為流傳的話:“立國之道,尚禮義不尚權謀;根本之途,在人心不在技藝。”[6]并又強調說:“古今來未聞有恃術數而能振衰起弱者也。”[7]他強調了強國與天文算學無關,自強之道在人心,不在技藝,以為天文算學、西學西藝不過是“一技之末”,學與不學,無關大局,以之為“不急之務”。而更甚者莫過于楊廷熙,他不僅撰文到“修行德政,實千古臨御之經;盡人合天,乃百代圣強之本。”而且荒唐的把當時“久旱不雨”“陰霾蔽天”等自然災害統統歸咎于天文算學館的設立,還站在封建傳統道德的立場上,盲目地認為中國不僅在政治道德方面優于西方,而且在天文算學上優于西方之上,把奕訢的建議歸結為十條,逐一進行批判,從“其理、其言、其心”等方面大加詆毀,指責洋務派“師敵忘仇”“開門揖盜”。
面對頑固派這股逆流,奕訢等洋務派人員對此進行了批駁。在同治六年三月初三日的奏折中,先是肯定“倭仁所奏,陳義甚高,持論甚正”然后筆鋒一轉,力陳自己的“不得已之苦衷”,“凡次苦心孤詣,無非欲圖自強”。看到西方列強的船堅炮利之后,奕訢認為應以輪船、火器為先,以之為取勝之法,而輪船、火器的制造巧法又必從算學入手,并且他的這種想法是有實踐經驗的,是建立在左宗棠在福建設立藝局、船廠并“實屬有益”的基礎之上的。同時指出洋人之所以敢侵入中國肆行無忌,是因為對中國的“一言一動,無不周知”,而對于洋人我們則一無所知,只是以道義空談,這也就論證了學習西方科學技術的必然性與緊迫性。最后,他指出,“該大學士既以此舉為窒礙,自必別有良圖,如果實有妙策可以制外國而不為外國所制,臣等自當追隨該大學士之后,竭盡梼昧,悉心商辦,用示和衷共濟,上慰宸廑。如無良策,僅以忠信為甲胄,禮義為干擼等詞,謂可折沖樽俎,足以制敵之命,臣等實未敢信”。[8]
雖然倭仁在此后的奏折中強調自己無意中并精于天文算學之人而不敢妄保,看似洋務派略占上風,但是面對頑固派的鋒芒,奕訢等洋務派人員卻無良策,總以忠信禮義之言來應對,這也顯示出洋務派理論的貧乏與欠缺。
(二)是否以夷為師的爭論
在長期的以華夏中心、夷夏之辨、名器之重的觀念認識世界并形成思維定勢的中國,以洋人為師,這就必然會影響到中國傳統的“天、地、君、親、師”中教師這一有著崇高地位的職業,以洋人為師,在頑固派看來,師事夷人這是一種羞恥,更何況當時整個華夏上下都沉浸在對西夷的仇恨之中。因此,倭仁等頑固派是堅決反對中國以夷為師的。
頑固派高舉道義之大旗,極力反對洋務派增設天文算學館及以夷為師,認為這是“上虧國體,下失民心”的行為,卑鄙之至。在頑固派眼里,科學與技術是異端異術,是不急之務,他們認為,依靠術數不能起到起衰振弱的的作用。再者,夷人是吾仇,豈能忘記了國仇家恨而再師事夷人,倭仁曾悲憤的指出,“夷人吾仇也,咸豐十年,稱兵犯順,任憑我畿甸,震驚我宗社,焚毀我園囿,戕害我臣民,此我朝二百年未有之辱,學士大夫無不痛心疾首,飲恨至今,朝廷亦不得已而與之和耳,能一日忘此仇恨乎?”[9]頑固派之所以如此堅決的反對師事夷人,是因為擔心以夷人為師,會盡失民心,亡國亡種。依靠讀書之士的講明義理,或許可以維持人心,但若以夷人為師,“國家所培養而儲以有用者,變而從夷,正氣為之不伸,邪氛因而彌熾,數年以后,不盡驅中國之眾咸歸于夷不止。”長此以往,便會“人心浮動”,危及封建統治秩序。
洋務派針對頑固派的舍中法而師夷狄以及不急之務等觀點發表了自己的觀點。奕訢認為不學西學是不識時務,舍中法而師夷狄是臆說。奕訢等洋務派之所以堅持要由洋人教習正途,根本的原因雜而出于對西方列強的恐懼心理和辦理洋務的需要,使封建制度的支柱——官吏、士大夫,能識時務,從而鞏固封建統治。奕訢等人認為天文算學是儒者當知的,不可以視為機巧,一物不知,是儒者之恥。再者,奕訢延聘西人教習并不是永久使用,而是暫時別無他法,“不得已招考天文算學,請用洋人,原欲窺其長短以收知彼知此之效。并以中國自造輪船、槍炮等件,無從入手,若得讀書之人旁通其書籍、文字,用心研究,譯出精要之語,將來即可相授受,并非終用洋人。”[10]由此觀之,奕訢等人師事夷人,只不過是暫行性政策,待中國“譯出精要之語,將來即可相授受”之后又會以中法為師,這也可以似乎看到中國學習西學20年來為何難以自強的端倪,學習西學只是引進技術,“譯出精要之語”,這也不過是西學的“皮毛”,在這種情形下,中國又怎能自強呢!
針對師事夷人是否可恥的問題,奕訢這樣說道:“夫天下之恥,莫恥于不若人”,“西洋各國,熊長海邦,各不相下者無論矣。若夫日本,蕞爾小國,尚知發憤為雄,獨中國狃于因循積習,不思振作,恥孰甚焉!”[11]并針對倭仁的“天下之大,不患無才,如以天文算學,必須講習,博采旁求,必有精其術者,何必夷人?”之說奏請讓倭仁“酌保數員,各即請擇地另設一館,由倭仁督飭,以觀厥成。”[12]而倭仁只會在奏折中空談,根本就沒有什么可行的良策,于是上奏,承認自己無合適人選,不敢妄保,尷尬的收回了自己的意見。至此,洋務派與頑固派之間的斗爭告一段落,以奕訢的勝利、倭仁的失敗而告終。
這場爭論持續了半年之久,由于倭仁的極力反對,天文算學館的舉辦可以說是舉步維艱,半年之中,報考人數由98人而減至72人,勉強錄取30名,后因程度差退學20名,僅招到合格學生10名。而且在這場爭論中,慈禧的態度是舉足輕重的,正是由于慈禧的支持,奕訢等洋務派才可以在爭論中取得勝利以及在增設天文算學館的過程中減少了一些阻力。
三 爭論對當代教育的啟示
天文算學館的爭論在一定程度上動搖了封建傳統觀念,為近代文化的傳播創造了條件,為中國的傳統文化帶來了一股春風,使中國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發生了或多或少的變化。但是,它也表明,要想在不根本觸動封建教育思想和體制的情況下建立新的文化教育體系,那將是困難重重。
(一)“作新念”——重視教育觀念的轉變
中國的教育改革應從根本上改變傳統的價值文化觀念,不僅要作新學,更要作新念。在中國傳統的文化中,存在一種相對穩定的認識體制,主觀上的價值評判體制導致了客觀上的保守言行,從而也就喪失了根本變革的可能性。舊有的價值觀念體系和認知體制阻礙了變革,尤其是教育改革。尤其是在廣大的農村,求學是農家子弟的主要出路,“一心只讀圣賢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等傳統觀念仍然束縛著農民的思想,他們更傾向于應試教育,不理解素質教育、創新教育的實施,應試教育思想的根深蒂固,全面發展教育理論的統治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導致素質教育、創新教育的舉步維艱。教育上根本思想的轉換,以開放的教育思想為指導,教育實踐才可以取得一定的成效。
(二)“保自我”——保持教育的中國化
這段歷史的現實借鑒意義在于,在引進西學的問題上,要避免西化,切不可只引進技術,學其“皮毛”,應發展中國特色的教育,使中國的教育及其理論保持自己的特色,走向“本土化”。對西方知識可以采納與吸收,但教育改革應從本土的價值體系來進行,繼承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著眼于自身,切不可通過學習西方來調整自身的知識結構。同時,在教育上保持自身本國的獨立,避免為洋所用,要學其精髓,掌握核心,切不可亦步亦趨,受國外教育的束縛,走出一條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教育之路。再者,在學習西方、引進西學方面,不應斤斤于新學、舊學之爭,中學、西學體用之別,在保留我國本身特色的基礎上,大凡有裨益于我國教育發展者皆可用之。
(三)“致公正”——處理好教育公平
中國如要科教興國,就必須處理好教育公平問題。正如天文算學館只是招收科甲正途人員,將廣大世人排除在科學教育之外,這就間接的導致了其招生的艱難。今天的中國地區發展差異非常大,真正實現教育公平仍有很長的路要走。社會公平尚未實現,更何況教育公平雖然區域發展差異大,但在發展水平相當的區域內應致力于實現教育的公平。當今中國在教育公平問題上若處理得當,使人民得到教育的實惠,便可形成巨大的團結力、生產力,能夠真正實現科教興國,若處理不當,只會導致人民群眾的抵制,使教育改革舉步維艱,影響社會及教育的良性發展。
(四)“敢為先”——勇于創新
創新才會有動力,才會促進中國社會及教育的發展。中華民族要強盛于世界民族之林,就要有勇于不斷改革自身落后和弊端的精神,解放思想,勇于創新,但是,創新不只是一味的求“新”,應繼承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立足自身,善于汲取人類文明的優秀遺產,取精華,去糟粕,堅決同甘愿愚昧落后、盲目排外的頑固勢力進行斗爭。再者,當今激烈的國際競爭是人才的競爭,而人才的競爭又主要體現在創新性上,無論是社會發展還是教育的改革,應鼓勵人們的創新意識并付諸實踐,創新人才多則國強,創新人才少則會束縛社會的發展,跟不上社會的潮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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