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工藝在商品化中的價值傳承

杜潔莉 深圳職業技術學院

傳統工藝在商品化中的價值傳承

杜潔莉 深圳職業技術學院

探討如何在“技以載道”的意識下，發掘傳統工藝的文化內涵，有所揚有所棄地傳承，創造出具有文化內涵的工藝消費品，實現工藝品中商業價值與文化內涵的共存。

傳統工藝 商品價值 文化內涵

一、傳統工藝的文化特質

（一）地方性文化特質

傳統工藝品在傳播的過程中不斷發生變異，其物質形態、科學技術、社會認知發生了變化，但是仍然保持最為本質的地方性特征，這正是傳統工藝品的價值所在。人類學家吉爾茲提出“地方性知識”的概念，認為“‘地方性知識’是指有意義之世界以及賦予有意義之世界以生命的當地人的觀念”。①傳統工藝品多數植根于鄉間土壤，當傳統工藝品超越地域，成為一種商品廣泛流通，人們對其產生了一種“他鄉”的想象，在“異質”等同于“藝術”的邏輯之下被審美。

（二）歷史性文化特質

黃應貴在《時間、歷史與記憶》一書中提到“臺灣的媽祖信仰中另外有一種現象，即喜好黑面媽祖，認為黑面媽祖因日久月長，信徒膜拜的香煙 黑，所以又老又靈驗，是有年代的媽祖，所以越黑表示年代越久遠，神像越有靈力。黑面媽祖的靈力是因物理時間久遠而決定的權威?！雹谠趥鹘y工藝品價值理解中，人們認為時間歷史感越為久遠的物質，意味著更高的物質價值，代表著品味與社會身份；空間中越是接近起源地的物質，意味著代表物質文化更高的身份與權力。感性因素逐漸超越實體因素，成為物質文化價值提升的導向。

（三）健康性文化特質

傳統工藝品的文化內涵必須具有正面的時代意義，不健康的傳統文化形態隨著社會變遷必將被淘汰。“三寸金蓮”繡花鞋是一種民間傳統工藝品，但三寸金蓮是一種封建時代的產物，是對于中國女性的一種人格扭曲與壓迫，作為一種應該破除的陋習，只能置身于歷史博物館中作為一種文物供人了解、欣賞，但其頹廢陳舊的文化內涵不值得推廣。中國的傳統工藝講求“技以載道”，器物必須包含一定的思想，道器并舉，這種形而上的思想使得形而下的器具形神兼具，成為文化的載體。因而，正面的、與時俱進的時代意義是傳統工藝文化價值得以延續的前提。

（四）俱進性文化特質

隨著生態條件退化、社會進步、生活方式改變以及外來文化的影響，某些傳統工藝失去了存在的土壤而退出歷史的視野，或者被另外一種工藝所替代。轎子是中國的傳統文化遺產，隨著汽車的普及與道路交通條件的改善，轎子被車子所替代；傳統工藝編織、制陶、木雕、染整等主要以手工藝者的智慧創造為依托，隨著機械制造的廣泛使用，許多傳統工藝正在或者即將退出生活的舞臺，或者只能以另外一種形態在博物館等展廳存在。人類歷史上，傳統工藝品存在的生命力在于“致用利人”，適用民生。作為傳統工藝得以傳承的文化價值，必須是其隨著時代發展而不致泯滅，并且能夠衍生新的實用價值、精神價值方能延續存在。

二、傳統工藝的文化契機

（一）社會認知的轉變

百年來，中國社會經歷了急劇的變遷，傳統工藝在近現代歷次戰爭乃至政治運動被毀壞，大量老藝人口述的民間史料被焚燒，文化傳承人遭受迫害，許多重要的傳統工藝無以為繼。新中國成立之后，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傳統工藝得以復蘇。今天，隨著物質文化重視程度的提升，傳統工藝得到了保護。人們重視物質創造的本體，“以人為本”，強調任何技藝都是人造的事物，必須“重己役物”。社會認知的轉變，使得傳統工藝實現了傳統與現代的結合，空間流動從鄉村走向都市，傳承主體從鄉民轉向技工、藝術家，文化價值從技術升華為藝術。

（二）商品經濟的發展

商品經濟的發展，有錢階級和有閑階級正在發生分裂，社會等級身份日漸模糊，文化品位、社會地位不再以金錢作為主要標準，迫切需要一種確立等級性身份認同的方式，傳統工藝以其歷史價值、審美價值和實用價值成為彰顯身份與文化品位的不二選擇。

美國經濟學家托斯丹.凡勃倫在《有閑階級論——關于制度的經濟研究》一書中提出的“炫耀性消費”③，有效地解釋了傳統工藝的文化變遷都是各方在消費行為中不斷地效仿乃至僭越，是社會商品競爭所激發的轉變之間不斷妥協的結果。從中產階級的消費方式看，將傳統工藝品從日常消費品提升成為時尚藝術品、奢侈品，并使之成為一種流行時尚是其與上層階級爭奪話語權的手段。而中產階級標榜身份地位的消費方式，漸漸被草根階層效仿，由于經濟能力的限制，草根階層只能消費低價位的產品，于是廉價而又具有類似文化外殼的傳統工藝品便充斥著市場。

（三）價值理念的變化

隨著社會的發展，物質日益豐富且相對過剩，人們對于物質的占有已經不僅僅停留在使用價值的層面，更是提升到精神層面。文化物質主義認為人類對于物質的追求是幸福感的主要來源，對物欲的占有就是對主流文化的占有，對于物質的占有意味著安全感。文化物質主義者梅瑞·米拉爾和蕊貝卡·湯瑪斯在文章《Discretionary activity and happiness: The role of materialism 》中認為：物質主義者將個人幸福系于對物質的占有，沒有用的東西越多，心理上就有優越感。④

今天某些人熱衷于收藏傳統工藝品（古董）等具有中國元素的象征物，其認為收藏傳統工藝（古董）越多就越中國人，甚至不惜耗費巨資購買當年八國聯軍火燒圓明園時候被盜竊到英國的清朝瓷器，他們認為這是一種愛國行為，收藏具有中國元素的工藝品成為他們道德感、幸福感的象征。

三、傳統工藝品在商品化中的文化傳承

（一）社會發展與文化自覺

商品經濟時代，傳統工藝的保護與發展遭遇商業化的沖擊。費孝通先生指出，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應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的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和發展趨向。自知之明是為了加強對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取得適應新環境、新時代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⑤由此，我們必須形成傳統文化的“文化自覺”，對其有感性到理性的全面認識。在保護的過程中，對傳統工藝存在的自然生態、文化生態有準確的判斷，從而在工藝傳承中實現其內容和形式的統一、外表與實質的統一、器具形態與精神內涵的統一。

（二）文化自覺與文化品賞

時代的潮流是向前的，作為一種傳統藝術，即便物質形態古老、技術落后陳舊，但其生命力并不因時代的進步而減退，反而是煥發勃勃生機，其傳統文化的價值是與日俱增的。因此，傳統工藝是前人對于后人的一種饋贈，其進步與退步不能以技術而論，而是以永恒的藝術價值判斷。梅蘭芳說過，傳統不是為我們而立，是為當時的人們而立，所以我們要提升自己文化水準，才配得起傳統。如若脫離了傳統工藝產生的語境，失去了原有時代的依托，就會缺乏對傳統工藝藝術美感的一種判斷、理解能力。我們不能以現在的眼光看待過去，而應學習更多歷史背景知識，才能真正領略傳統工藝之美。

（三）傳統工藝的精神再造

傳統工藝與工藝傳統是兩個相互聯系而又截然不同的概念，傳統工藝是形態，是外延；工藝傳統是精神，是內涵。張立文先生《傳統學引論》一書認為，傳統的內涵為：人類創造的不同形態的特質經由歷史凝聚而沿傳著、流變著的諸文化因素構成的有機系統。⑥傳統工藝保護是指對于工藝物質形態、工藝傳承人的一種保護，是一種形而下的“器具”保護；工藝傳統保護是指對傳統工藝形成的文化生態，傳統工藝指代的精神價值的一種維持，是對各種形成傳統工藝的文化因素這個有機系統的維護，是形而上的載器之道。我們要保護的不僅僅是傳統工藝，更重要的是工藝傳統。隨著傳統工藝的產生、破壞、恢復、創造，許多的工藝技術、物質實體會流失，但是只要維持一種工藝傳統的有機實體，工藝傳承便能源源不斷地獲得源泉，就不致喪失其依托的根基，傳統文化價值的輻射力度也將得到相應的提升。

注釋：

①［美］格爾茨著，王海龍譯，《地方性知識——闡釋人類學論文集》， 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版

②黃應貴，《時間、歷史與記憶》，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出版，中華民國八十八年四月，P92-93

③據考證，加拿大經濟學家約翰.雷（John Rae，1796-1872）是首次運用“炫耀性消費”這一概念的學者。他從人類虛榮心的角度解釋了奢侈品的性質和效用。雷認為，虛榮心僅是一種超越他人的欲望，目的是占有他人不曾占有的東西（轉引自：李時華、龔志明：《從可持續發展戰略看炫耀性消費》，載《消費經濟》.2005（1），P65）。不過，首先使“炫耀性消費”備受社會科學、人文學科界關注并且成為普通大眾口頭禪，而且還對這一社會事實進行初步分析的卻是凡勃倫。

④Millar， M.， and Thomas， R. （2009）. Discretionary activity and happiness: The role of materialism.

⑤參閱《費孝通在2003：世紀學人遺稿》，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11月第1版。

⑥張立文，《傳統學引論——中國傳統文化的多維反思》，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年1月第1版，第5頁。Journal of Research in Personality. 43（4），2007.

［1］［美］ 克羅伯、克拉克洪，《文化概念和定義的批評考察》，1952

［2］［美］格爾茨著，王海龍譯，《地方性知識——闡釋人類學論文集》， 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版

［3］［英］ 霍布斯鮑姆、（英）蘭格編，顧杭、龐冠群譯，《傳統的發明》，譯林出版社，2004.3.1

［4］［美］ 凡勃倫，有閑階級論，北京：商務印書館，1964.［6］，P67

［5］［法］ 布迪厄，《文化資本與社會煉金術》，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

［6］［美］ 赫伯特.馬爾庫塞著，劉繼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4

［7］［意］ 維柯： 《新科學》（ 上、下）， 朱光潛譯，從維柯、盧梭到赫爾德， 民俗研究2007.3，商務印書館，1989年版，105、164—165頁

［8］王治河，《?？隆?，長沙:湖南基礎教育出版社，1999:159

［9］黃應貴，《時間、歷史與記憶》，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出版，中華民國八十八年四月，P92-93

［10］張岱年、方克立著，《中國文化概論》，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

［11］《費孝通在2003：世紀學人遺稿》，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11月第1版

［12］張立文，《傳統學引論——中國傳統文化的多維反思》，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年1月第1版，第5頁

杜潔莉（1979-），女，漢族，廣東汕頭人，深圳職業技術學院管理學院副教授，博士，深圳職業技術學院，研究方向：民俗與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