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將穿孔的鼓膜

鄧妮絲·摩洛

“媽，我的溜冰鞋呢？”

“媽，看到我的作業本沒？”

母親的耳朵很不好使，原因我是心知肚明的：那正是她的心愿，她想要這樣。把幾個孩子養大成人后，她人生中的聽覺配額已消耗殆盡，不想再聽任何人說任何事。這樣的經歷，也如出一轍地發生在我身上。

“媽，我今天不上學行嗎？”

“媽，離圣誕節還有幾天？”

這14年來，我的靈魂沒有一刻安寧過。一切從懷孕那天就開始了：肚里的孩子拼命搶奪營養，使你腦袋缺血、神志不清，好為他將來進一步折磨你打下基礎。

“媽，棱鏡是什么做的？”

“媽，牛奶放哪里去了？”

曾幾何時，對著襁褓里那可愛的小東西，你心生喜悅，輕聲細語，腦海里升起一種錯覺：他真是個天才嬰兒啊！這種錯誤，每位母親都難免會犯。8個月大時，他打了幾個嗝，你馬上認定那是他人生中說的第一個完整的句子。權威的育兒書說，這么大的孩子一般會說9個單詞，母親卻非常肯定，自己資質非凡的小淘氣包已能說60個，再過一星期，就懂得300個，并能嫻熟使用。那時候得意忘形的你全然沒有意識到樂極終生悲，苦難正在醞釀之中。

“媽，平行四邊形的面積怎么算？”

“媽，還要多少天學校才放假？”

剛出生時，他用號啕大哭表達需求：要吃奶，要換尿布、要抱抱……后來他能爬上爬下，能跌跌撞撞，這時更有得你累了：每天得像個短跑運動員沖向他，動作稍慢，他就會跌進水坑或者從桌面一頭栽下。等他終于能張口說話，你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不堪其擾。進入孩子頭腦的每個念頭，都會立即化為話語，脫口而出。他滔滔不絕，喋喋不休，津津樂道。

“媽，為什么狗不會笑？”

“媽，為什么天要下雨？”

有些婦女以為自己能不理不睬，能打敗這些可怕的特殊疑問句和一般疑問句，實在是不自量力。一篇短短的文章，重復看了23遍還是看不進去，這時你只能舉白旗，搭理他，回答他，打發他。當他長到7歲，就連雜志的一個標題你也無法看完。心里就開始盼望著他快離家上大學，到時想干什么就能安靜地干什么了。

“媽，阿曼這個國家在地球的哪個角落？”

“媽，看到我的iPad了嗎？”

但在他上大學前，為抵擋那些固定句式的傷害，你的大部分腦葉已作保護式關閉。剩余的那些仿佛霓虹燈，時亮時不亮。至于聽覺神經，漸漸枯萎干皺，如同冰箱最里面的一根被長久遺忘的芹菜。如果他眉飛色舞地跟你談起電影《星球大戰》，你真擔心自己的耳朵會流出血來。

“媽，你上學那會兒有電腦課嗎？”

“媽，我們家能不能養頭駱駝？”

終于有一天，這些源源不斷的噪聲會使你的聽覺神經再也無法承受。你的耐性已消磨殆盡，想撲上去咬他一口，但就在你認為自己快要發瘋時……

“媽……”

“又怎么了？”

“我愛你。”

摘自《潤·文摘》 2012年第11期

譯/李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