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炎
頂風作案代價小,回報卻異常豐厚,成功了躋身高干,不成功大不了回去繼續(xù)自己的老本行,反正“這里的復出靜悄悄”。
歷史上有這么個故事:明代嚴嵩父子權傾天下時,嚴世藩的一個書辦,某年回鄉(xiāng)探親,鬧出了大動靜——縣太爺城外十里相迎,本府知府、同知等親設洗塵宴,縉紳富戶上門送禮者,數(shù)日間絡繹不絕。無獨有偶,《西游記》用三個回目敘述的玉兔精,也有著該書辦的影子,而且更為主動和故意——通過拋繡球撞天婚傳遞出的某些官場潛規(guī)則,睿智而肆無忌憚,差一點得償所愿。
【一】
玉兔精的公務員身份完全不是問題,具體職司完全是個問題。拿著棒槌搗藥,毫無技術含量,誰不會?在廣寒宮里絕對屬于低端小眾路邊攤的活兒,所以常被人鄙視,就好像打字的鄙視校對的,校對的鄙視保潔的,大概都差不多,素娥仙子就曾無緣無故打了她一掌,擺明欺負人。她多半心里很憋屈:我特么也是獨木橋擠過來的,整日與棒槌為伍,這不是我要的生活。
如同孫悟空不滿意弼馬溫官職太小一樣,玉兔精也是位有追求的主兒,“一口吞個星星——想頭不低”,她一直心有不甘。
廣寒宮畢竟是中央直屬機構,資訊高屋建瓴,渠道四通八達,打聽個把小道消息不是難事。終于,有兩則信息讓她興奮了,一是素娥仙子思凡下界,投胎做了天竺國公主;二是“唐僧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會到達天竺國”。
地球人都知道,“采取(唐僧的)元陽真氣”,可以修成太乙上仙。在道教里,仙的修為分為散仙和金仙,太乙上仙應該是大羅金仙的一種,相當于高級干部吧。主觀愿望之實現(xiàn),取決于客觀條件是否成熟,如果客觀條件已然成熟,再不爭取就是傻子了。于是乎,她借口找素娥仙子報仇,私自出宮去了天竺國,拋素娥于荒野,自己取而代之,坐等唐僧的到來。
所謂“精識時機,達幽究微”,此潛規(guī)則一也。
有的人麻木于時機,混了數(shù)十年,還是個“天花板”。以鄭板橋為例,四十四歲中進士步入官場,跟過大學士高斌和都御史劉統(tǒng)勛,乾隆出巡山東,他也曾作為書畫史參與侍奉,然至六十一歲依然是個七品知縣,憤而去官。板橋先生不是沒機會,稍稍低眉摧腰,必能平步青云,他只是缺乏主觀愿望罷了。
有的人善于把握時機,見縫兒就鉆,往往得以升遷。以醉心于權力的嚴嵩為例,沒機會時,默默無聞二十多年,機會一旦來臨,遂不惜給自己的學生夏言跪了,從此發(fā)跡,步步高升,終置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玉兔精洞悉此潛規(guī)則,故欲努力一搏。
【二】
在天竺國,她如魚得水,假冒公主享盡榮華,被孫悟空揭穿身份后,“即跑到御花園土地廟里,取出一條碓嘴樣的短棍,急轉身來亂打行者”。她一個違法亂紀的妖精,怎么把土地廟當根據(jù)地了?奇哉怪也!
另,毛穎山的山神土地向孫悟空告密,玉兔精破口大罵:“誰教你引著他往這里來找尋!”面對大名鼎鼎、充滿霸氣的孫悟空,玉兔精絲毫不當回事:“我認得你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弼馬溫,理當讓你。但只是破人親事,如殺父母之仇,故此情理不甘,要打你欺天罔上的弼馬溫!”看來地方官在她眼里就是個屁,不讓你放,就得窩肚子里。她到底鬧哪樣啊?
此潛規(guī)則二也——京官到地方,品級再小也是大爺。
玉兔精在廣寒宮混得不咋地,但她明白一個理兒,廣寒宮的招牌還是值錢的,可以唬人的,因為有個很硬的后臺太陰星君。
那個時候沒有汽車電話互聯(lián)網(wǎng),上山下鄉(xiāng)基本靠腿,發(fā)號施令基本靠嘴,是故天庭怠政是常態(tài),玉兔精在下面只要不出岔子,沒人會多事,正如太陰星君對孫悟空說的那樣:“我算他(玉兔精)目下有傷命之災,特來救他性命”。相反的意思就是,如果沒有“傷命之災”,也不會管。對地方官而言,玉兔精居何職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來自上頭,為何而來,不知道也不敢問。這些貓膩,玉兔精心知肚明,非常自信,加上能夠“與大圣斗經(jīng)半日,不分勝敗”的戰(zhàn)斗力,一般的山神土地根本不是對手,只好任由她飛揚跋扈、優(yōu)哉游哉了。
歷史告訴我們:京官的能量遠大于地方官,近水樓臺先得月,你懂的!京官到地方,好比欽差,見官大一級,緣其代表的不是本人,而是后面或上面的某種勢力,狐假虎威的味道比較明顯,就算地方官心里不買賬,表面上也得做出恭順的樣子,俗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天竺國御花園的土地神怕是早已臣服玉兔精了,我的地盤您做主,您的兵器放我這兒;也難怪毛穎山的山神土地一見玉兔精跳將出來,就唬得落荒奔逃,十分狼狽,權力戾氣失控,一物降一物,誰也沒膽量硬扛。
【三】
天庭之怠政,在孫悟空眼里似乎也是常態(tài),他罵玉兔精:“好孽畜!你在這里弄假成真,只在此這等受用也盡彀了,心尚不足,還要騙我?guī)煾福扑恼骊枺炷愕囊粤ǎ 本褪钦f,你丫私自下界,假冒公主,享受人間富貴等等都不算啥,都是可以原宥的,沒人管你,我也不管;但是你意圖破壞取經(jīng)事業(yè),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所以不能饒你。
關鍵時刻,廣寒宮的最高領導太陰星君華麗現(xiàn)身,提煉一下其說辭,莫外乎兩個意思:第一,“望大圣看老身饒他罷”,目的提綱挈領,為自己的老部下說情來了;第二,“這玉兔兒懷那一掌之仇,故于舊年走出廣寒,拋素娥于荒野。但只是不該欲配唐僧,此罪真不可逭(逃避)。幸汝留心,識破真假,卻也未曾傷損你師。萬望看我面上,恕他之罪,我收他去也”。意思是事出有因,她不是故意的,即便有罪,也屬于犯罪未遂,希望孫悟空給面子高抬貴手。
想方設法“護犢子”,此潛規(guī)則三也。
玉兔精的行為,明明是廣寒宮管理不善造成的,以至于守法意識缺失,公德意識有虧,太陰星君卻“淡化”成“情緒失控”(復仇),卻“淡釋”為“未曾傷損”,而公然要求徇私枉法,只字不提自己的失職、特權的泛濫等原因,邏輯相當?shù)钠孑狻O氡赜裢镁谡厥轮皩Υ艘?guī)則有過準確的研判,做個“問題公務員”不算事兒。因為天庭里那些有前科的干部“東山再起”、“免職復出”的例子比比皆是,“問責制”徒有其表,領導不會將自己一棒子打死。
頂風作案代價小,回報卻異常豐厚,成功了躋身高干,不成功大不了回去繼續(xù)自己的老本行,反正“這里的復出靜悄悄”。把潛規(guī)則當自信,把個人欲望當動力,把現(xiàn)實環(huán)境當鏡子,這些都是玉兔精穿越大半個時空去謀求升遷的你知我知大家知的理由。她只是低估了孫悟空的諸般變化與火眼金睛,失敗于偶然。
玉兔精功歸一簣,然其所利用的這些潛規(guī)則,可謂源遠流長,至今“濤聲依舊”。在《西游記》里,她只是眾多妖怪中的小角色,為惡亦不甚,但是,“禁微則易,救末者難”,她的殷鑒仍然不能被忽視,否則天庭的公正性就難逃悠悠眾口,最終會動搖干部選拔的嚴肅性,傷害公眾感情。
繩鋸可斷木,滴水能穿石。只要當局橫下一條心,著眼于細微,切實的讓主體責任、監(jiān)督機制、制度約束等充分的發(fā)揮出應該發(fā)揮的作用,嚴格紀律,嚴明規(guī)矩,使那些我行我素、依然故我的玉兔精們付出代價!唯有如此,才能驅除上述這些以及其他貌似“合法”的霧霾,為政治生態(tài)打造一片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