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小V
用真誠演一出獨角戲
文/劉小V
戲劇是做給當代人看的。—林兆華
《花心小丑》是中國國家話劇院“新人新作計劃”推出的第三部作品,由査査執導、單冠朝主演,這也是國家話劇院首次大膽起用全“90后”班底創作的新作。査査說,國家級劇院能給他這樣一個20出頭的年輕人創作機會,讓他既興奮又緊張。
這是一出獨角戲,情節并不復雜。外省青年在城市里扮小丑送花,在送花途中,他遇到過美好也遇到過丑惡。城市底層的小人物小丑仍然努力地生活、堅持、等待,為了讓父母與妹妹過更好的生活,為了與心愛的女孩秀秀的三年之約,為了在全城都開滿“花心鮮花店”。
劇本寫得干凈簡潔,因此給了導演很廣闊的創作空間。舞臺的布置簡潔,燈光與多媒體的運用靈動又寫意,音效的設計也恰到好處。這些元素把舞臺變成了一個“場”,而這個“場”,時而是新鮮的現實市井,時而是主人公的個體視角與內心世界。外部與內在、客觀與主觀的轉換自如流暢。雖是年輕人的作品,但整場戲的編排手法并不青澀,相反,它非常老道、專業。
但在這種專業之上,還是會有一些小細節告訴你這是一部屬于年輕人的戲,有一點搞怪和孩子氣的小可愛。比如,我挺喜歡忘記穿褲子的小丑向觀眾送花的開場。雖然有刻意搞笑的成分,但表現得克制而羞澀。這一小小的舉動似乎讓觀眾和小丑變成了熟人—“Hey,該你show了!”我想這個設計建構了一種更為親和的觀演關系。我也很喜歡“帝王夜總會”門口大獅子滴溜亂轉的眼珠子,看到竟會笑出聲來(雖然后面的情節很悲催)—其實很多時候笑點和淚點一樣奇怪。
固定客戶“大眼睛”去世了,簽收花束的“白小姐”原來是條狗,日思夜想的女孩秀秀原來早已忘了自己……一個雪花飛舞的冬季,一座車流不息的城市森林,一位騎著自行車給人送花的小丑“花心”經歷了平凡卻又漫長的一天。這就是獨角戲《花心小丑》的故事。
小丑的送花經歷有悲有喜。而這個低層的小人物,又確實有很多催淚的點。三次相遇,我最喜歡第一次。開場沒多久,小丑去給明星的寵物狗送花,他被狗咬,在一片哄笑聲中為狗表演節目,他蹲下討好而又諂媚地笑。在那一片觥籌交錯與哄笑中,他越來越矮小……反差毫不留情地呈現出來。這個橋段當時就讓我的心緊了一下,內心對導演隔空嘆了一句:“你還是個孩子,怎么可以如此殘酷……”
是,后來我就是看哭了。小丑和他的同鄉在這個陌生都市苦熬苦扛,但仍舊看不到希望(雖然,結局是小丑仍然懷著他的花店夢,但是我們都知道—那真的只是夢罷了),我想到涂自強了(方方的《涂自強的個人悲傷》是近幾年來最為震撼的文學作品,悲情又深刻),我想到在校園偶然遇到的出身非常貧困的學生(其實我很想伸出援手,但不知道應該怎樣自然而不傷及別人自尊),我還想到幾天前自己還對快遞員發火,是的,他們生活那么艱難,我真的很不應該……
整出戲我都很喜歡,只是對結尾小有疑問。結尾導演讓小丑帶著夢想隱去了,而把燈光聚到了仍留在舞臺上的布偶“眼淚小丑”上。其實到最后,我有點忘記“眼淚小丑”的象征意義了,或者它本來也沒什么更具體的意義(那是小丑想要送給秀秀的定情物吧)。我感覺導演是在這里刻意留白,但有點兒過白。如果說之前的劇情一直能讓我有共鳴,那么在這里我撲了個空,情感的雷達沒有捕捉到有意義的信號。或者,是不是再看一遍就能體會了?這兩年我開始重溫話劇經典,習慣好劇多看幾遍。而這種經歷也相當奇妙,每次重看,都能發現一些新的細節,有一些新的感悟?,F在覺得,一出戲的創作者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而觀劇其實只能體察其中的六七成,大量細節在情節推動與舞臺調度中被觀眾有限的注意力遺漏了。目前的個人理解是:對話劇而言,劇透有利于觀眾更好地與創作者對話與溝通。
這出話劇情節簡單,悲喜分界明顯,是一出經典的melodrama:紅白臉戲劇—好人特好,壞人很壞,黑白分明,沒有灰色地界,戲劇沖突強烈。如果從文學的角度來看,melodrama已過時很久了,現在的文學作品講究探究人性的復雜與糾結,好的作品要讓你愛恨交加欲罷不能。話劇《死》中的知識分子昂利、隊長,《紀念碑》中的母親都是這種類型。但灰色地帶的故事不容易講好,曾看過一些試圖描寫糾結人性的舞臺嘗試,失敗的結果是情節沉悶、邏輯嚴重不自洽。
舞臺劇和文學作品不同。閱讀文學作品時讀者是需要想象力的,此時灰色的東西和其中邏輯的缺失讀者會自行腦補。但在舞臺劇中,觀眾是在導演的引領之下,相對被動。相比影視作品,舞臺劇導演的限制更多。在這種情況之下,想恰如其分地表達“復雜糾結的人性”難度很高。在這個時候,老老實實腳踏實地地做一個melodrama沒什么不好—情節簡單有力,邏輯完整連貫,線索清晰工整。簡約的永遠是最安全的、最好的。
看看我們身邊,小丑無處不在。我想我從《花心小丑》中看到了這些年輕的戲劇人的擔當??v然是陽春白雪的藝術,但沒有囿于文藝的小圈子、小技巧,也不是沉醉于孤芳自賞的一廂情愿,而是有強烈的關懷現實的意識。這種態度要大贊。只有心懷天下,有專注而悲憫的情懷,才可能有好的成果。藝術、學術皆是如此。
如果有一天小丑哭了,你會不會覺得他在搞笑?我們總能看見送花小丑在街上賣力地蹬著自行車,他的臉上涂滿笑容,像一陣快樂的彩色旋風飛馳而過。其實面具后的他和我們一樣普通平凡,總是一個人在舞臺上賣力地獨舞,滑稽地演繹著自己的悲傷。我們又何嘗不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