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增奎
美國學者沈大偉在《華爾街日報》發表文章,斷言“中國共產黨統治的最后階段已經開始,它退出歷史舞臺的速度將超過許多人的想象”。在隨后《紐約時報》(3月15日)的“問答錄”中,沈大偉為自己的觀點進行了辯護,再次斷言中國共產黨處在一種“霍布森選擇或第22條軍規”的狀態中,無論怎么做都會導致自身的崩潰。
與此前諸多的中國崩潰論相比,沈大偉教授似乎吸取了教訓,不再像某些西方學者那樣給予具體的時間,說“我們無法預言中國共產黨究竟何時崩潰,但我們不能不作出這樣的結論,即我們正在見證著它的最后階段”。但是,他所列出的五個論據夸大了當前中國所面臨的各種挑戰的嚴重性,低估了中國共產黨執政體制所具有的優勢,故難以支撐他的結論。因此,沈大偉教授的觀點即使在西方也遭到了一些學者的質疑。作為一名從事中國研究長達40多年的知名學者,沈大偉教授的研究向來比較嚴謹溫和。這次沈大偉教授卻一反常態,顯然不是為了博取人們的眼球(他指出《華爾街日報》上那篇文章的標題不是他本人所取的),按照他本人的說法,實際上是近幾年來觀察和研究的結果。在諸多同行的教訓猶在眼前的情況下,沈大偉教授仍然就中國共產黨的未來前景作出具有高度風險的預言,這實質上反映了沈大偉本人乃至西方學者的中國研究所存在的幾個誤區。
首先,研究視野的盲區。在《中國共產黨:收縮與調適》中,沈大偉曾經批評美國在中國政治研究中關于中國政治變革的探討缺乏宏觀上的系統性和比較視角,也缺乏更廣闊的視野,“對越來越小的東西了解得越來越多”,因而無法對中國和中國共產黨的未來作出預測。如果沈大偉對美國的中國研究視野這種“有微觀、無宏觀”的批評是正確的話,那么沈大偉在最近這篇“中國崩潰論”的文章中的研究視野同樣存在著選擇性失明。沈大偉教授所列出的五個證據,包括2014年底在布魯金斯學會發表的報告《中國處在十字路口:十大改革挑戰》中所列舉的十大改革挑戰,不論是在西方還是在中國國內都已經是老生常談,即使在其《中國共產黨:收縮與調適》中也有較為客觀的分析和評判。現在,沈大偉教授既看不到中國共產黨對這些挑戰擁有足夠清醒的認識,也看不到中國共產黨擁有應對這些挑戰的足夠多的資源和經驗,就匆忙得出了悲觀的結論。澳大利亞前總理陸克文4月在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貝爾福中心的研究報告《習近平治下的中美關系:以建設性的現實主義,來實現中美共同使命》就這樣明確地批駁了沈大偉的“中國崩潰論”,認為這是“一種無視錚錚事實的一廂情愿”。
其次,研究方法的錯配。在美國,中國研究并不是一門獨立的學科,而是社會科學的一個具體研究領域。這就使中國研究受到了其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和理論發展變化的影響,從美國對中國研究的發展歷史就可以看出這一點。
美國的中國研究實際上就是各種研究理論的試驗場。從早期的極權主義、全能主義、現代化理論到威權主義理論,再到目前流行的合法性理論,這些理論輪番上陣,成為不同時代關于中國研究領域的主流范式。盡管一些學者也指出,美國的中國研究有可能從社會科學的“消費領域”轉變為“生產領域”,但至少目前這種狀況并未發生徹底的改變。這種把西方社會科學中形成的理論和概念套用到中國這個特殊的對象上,就不可避免地會得出錯誤的判斷和結論。過去的各種“中國崩潰論”失敗的教訓就是證明。
就沈大偉教授的“中國崩潰論”而言,實際上仍然套用的是西方的威權主義理論。按照這種理論,威權主義政權,要么由于無法解決內部的問題而崩潰,要么由于經濟社會的發展而轉入西方的民主政體,因此,無論哪一種走向都注定要走向崩潰。這與沈大偉教授在《中國共產黨:收縮與調適》提出的“收縮—調適”分析框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沈大偉教授的“收縮-調適”分析框架確實是專門針對中國而提出的新分析框架,認為“盡管中國共產黨出現了收縮,但它仍然是一個相當強大和具有韌性的組織……問題與挑戰確實存在,但是實際上都不可能造成制度的崩潰”。應當承認,這一結論是比較客觀的。
最后,研究理念的混淆。西方的政治學家在研究中國政治時,通常存在兩個混淆:一是把作為政治理想的民主與作為具體制度的民主混為一談,把民主理想等同西方國家的民主制度,不承認中國的人民民主是一種民主制度。二是把民主與選舉混為一談,似乎不實行全國普選的制度就不是民主的制度。因而,他們往往按照典型的西方政治評價標準,即多黨制、普選制和三權分立,來評判中國政治制度及政治發展。這樣的混淆,使他們在研究中國時往往既看不到西方民主制度的劣勢,也看不到中國政治制度的優勢。
作為一名對中國有著深入研究的著名學者,沈大偉教授的“中國崩潰論”是如此地輕率,不僅與自己作為學者的嚴謹風格背道而馳,而且與自己多年深入研究得出的結論截然相反,確實令人感到困惑。然而,如果將其放入到近幾年來美國對中國研究的整體氛圍中來看,就不難理解了。隨著中國的日益崛起和美國尚未擺脫金融危機而實力相對下降,美國學術圈中的“中國威脅論”逐漸升級,對中美關系的未來前景也呈現出越來越悲觀的趨勢,即越來越擔憂作為新興大國的中國與作為主導大國的美國二者之間是否會陷入不可避免的沖突中。從美國對中國研究的歷史來看,與“中國威脅論”如影隨形的總是“中國崩潰論”,似乎是為了化解“中國威脅論”的心理沖擊。
(作者單位:中央編譯局馬克思主義文獻信息部)
責任編輯:李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