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紅
摘 要:蘇颋是唐代著名人物,與當時著名人物張說齊名,號稱“燕許大手筆”,其釋文成就在當時就得到了認可。歷來對蘇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生平經歷和整體思想風格上,而沒有對個別作品進行細致分析。現在本文針對蘇颋在蜀中所作的《武擔山寺》詩進行分析,并探討蘇颋如何運用佛教語匯吟詠愛情。
關鍵詞:蘇颋 《武擔山寺》 愛情
蘇(670—727),字延碩,唐代京兆武功人,是尚書右仆射蘇瑰的長子,也是初唐文壇著名人物,與燕國公張說并稱“燕許”“蘇張”“燕許大手筆”。蘇的詩文成就在當時就得到了高度認可,“神龍中,累遷給事中,加修文館學士,俄拜中書舍人。尋而父同中書門下三品,父子同掌樞密,時以為榮。機事填委,文誥皆出手。中書令李嶠嘆曰,‘舍人思如涌泉,嶠所不及也”{1}。一直以來,研究蘇的人很多,但基本上都集中于研究作者的生平事跡的考證、整體作品風格的分析上,而沒有深入分析個別作品,由于《武擔山寺》詩運用了佛教語匯來吟詠愛情,與以往同題材詩作都不一樣,因而這里對該詩進行簡單分析,茲錄全詩如下:
武擔山寺
武擔獨蒼然,墳山下玉泉。
鱉靈時共盡,龍女事同遷。
松柏銜哀處,幡花種福田。
詎知留鏡石,長與法輪圓。
這首詩的創作時間應于開元九年(721)到開元十二年(724),蘇兩度入蜀為官期間。蘇因為整治惡錢事件影響,于開元八年罷相任禮部尚書,次年檢校益州大都督府長史,“玄宗開元九年至十二年,兩次入蜀為益州長史,存詩二十七首”{2}。“吳廷燮《唐方鎮年表》,郁賢皓《唐刺使考》皆認為蘇開元十一年重入蜀……蘇有《武擔山寺》詩……武擔乃蜀王妃墓,石鏡為妃墓的表征。這首詩顯然是蘇在成都所作。”{3}因此,這首《武擔山寺》詩是蘇在蜀中所作應該是無疑的。
這首詩題名《武擔山寺》,看似平常,其實大有來頭。武擔山位于成都市西北角的北較場內,是古蜀王開明王妃的墓冢。相傳,古蜀國王為紀念已故的愛妃,便派遣五丁去愛妃的故鄉武都擔土至成都筑墳,后世便把這座墳塋叫作“武擔山”,由于山上還有一個石鏡,因此,“武擔山”又名“石鏡山”。南北朝、唐宋時期,武擔山上均建有寺廟,名“武擔山寺”,又名“咒土寺”“石鏡寺”。可以說,武擔山作為古蜀國王紀念故去王妃而修筑的墳,早已成為二者愛情的見證,蘇這首《武擔山寺》,題名即來源于此。
首句“武擔獨蒼然,墳山下玉泉”,這是說,武擔山獨自聳立在那里,顯得青翠蒼然,而就在這武擔山下面,還有一道泉水。上文已經介紹過,這武擔山就是古代蜀國國王王妃的墓,所以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蘇在這里說“墳山”。墳山和武擔山實際上是同一個意思。
再看第二句,“鱉靈時共盡,龍女事同遷”。先來看上半句“鱉靈時共盡”,鱉靈是傳說中的古蜀國王,羅泌《路史》有“杜宇末年遜位鱉令,鱉令者,荊人也……鱉令死尸隨水上,荊人求之不得,至蜀起見望帝,望帝以之為相,后以國去之隱于西山”{4}。古時“鱉靈”和“鱉令”相通,因此鱉令就是鱉靈。《華陽國志校注·蜀志》說,“開明(位)[立],號曰叢帝。叢帝生盧帝。盧帝攻秦,至雍,生保子帝……九世有開明帝……未有謚列,但以五色為主,故其廟稱青、赤、黑、黃、白帝也”{5}。因此,本詩中的“鱉靈”實際上指代的是古蜀國王,歷代古蜀國王,而不單指“鱉靈”這一歷史人物本身。
再來看下半句“龍女事同遷”。龍女是神話傳說中龍王的女兒,而觀音身邊的龍女是婆竭羅龍王的女兒,八歲時去靈鷲山禮拜佛陀,以龍身成佛,龍女的形象不僅出現在佛經故事中,也廣泛出現在各種文學作品中。由于龍女的形象是慢慢演化的,因此有必要簡單介紹一下。
中國歷來有崇拜龍的傳統,在先秦時代雖然沒有明確的“龍女”形象,但也為后來“龍女”形象的演變奠定了基礎,而印度那伽故事的傳入,則深深地影響了中國“龍女”形象的演變。“中國龍女故事的產生受印度佛經故事的影響,但并非簡單地模擬。在發展的過程中,它形成了千姿百態、類型眾多,符合中國文人審美習慣的故事。龍女形象也由那迦故事中丑陋、低人一等的動物,幻化為中國文人心目中的美貌、深情、富有而高貴的女子……其中隴西李朝威的《柳毅傳》中所塑造的風鬟雨鬢,哀怨動人的龍女是被公認的中國龍女中最美的一個。”{6}可以看出,“龍女”這一形象在中國人心目中是美好的,值得稱頌的,象征著美和善良。
綜合以上對“龍女”形象的演變分析,就不難理解蘇《武擔山寺》里的“龍女”象征著美麗的女性。為什么是美麗的女性而不是女神呢?這還要具體回到詩作中來。“龍女事同遷”,這里的“遷”有多種含義,如轉移地點,變動、改變,或者調動官職等,但是“遷”還有一個“死亡”的意義,遷神、遷形、遷殂、遷逝等,都是指“死亡”,而上一句“鱉靈時共盡”的“盡”也含有“死亡”之義,女神是不死的,只有女子才會死亡,因此在這里,“龍女”即指美麗的女子。所以,“武擔獨蒼然,墳山下玉泉。鱉靈時共盡,龍女事同遷”,即可理解為古蜀王和那個時代一起消亡,成為了歷史,而那些美女們也一起消逝了,只有見證古蜀王和他的王妃愛情的武擔山依然存在,可見愛情之長久性。
而“松柏銜哀處,幡花種福田”這句進一步說明了愛情的永恒性。“松柏”是四季常青之樹,一直以來都被當成“堅貞”的象征,“松柏,亦作‘松。松樹和柏樹。兩樹皆長青不凋,為志操堅貞的象征。《禮記·禮器》:‘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荀子·大略》:‘歲不寒無以知松柏。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質,凌霜猶茂。清·方文《送萬茂先應征北上》詩:‘同心指松柏,高言洽芝蘭。”{7}所謂“松柏銜哀處”,說的就是古蜀王和他的王妃的愛情,就連武擔山上的松柏也因為受到了感動而哀痛。而所謂的“幡花”“亦作‘幡華,供佛用的彩花。唐·康駢《劇談錄·真身》:‘坊市以繒彩結為龍鳳象馬之形,紙竹作僧佛鬼神之狀,幡花幢蓋之屬。《舊唐書·王縉傳》:‘代宗七月望日于內道場造盂蘭盆……是日,排儀仗,百僚序立于光順門以俟之。幡花鼓舞,迎呼道路。《資質通鑒·唐高祖武德二年》:‘唯取內庫彩物大造幡花,又出諸服玩,令僧散施貧乏以求福。”{8}那福田又是什么呢?福田,“佛教以為供養布施,行善修德能受福報,猶如播種田畝,有秋收之利,故稱。晉道恒《釋駁論》:‘是以知三尊為眾生福田供養,自修己之功德耳。唐玄奘《大唐西域記·摩揭陀國上》:‘誠愿大王福田為意,于諸印度建立伽藍,既旌勝跡,又擅高名,福資先王,恩及后嗣”{9}。“幡花”和“福田”都是佛教用語,“幡花種福田”即為生生不息,長長久久之意。因此,“松柏銜哀處,幡花種福田”,實際上就是借用常青的松柏以及“幡花”“福田”歌頌愛情的長久不滅。
最后一句“詎知留鏡石,長與法輪圓”。關于“鏡石”,前文已經有所提及。“鏡石”即上文所提到的“石鏡”,《寰宇記》說,此石鏡“厚五寸,徑五尺,瑩徹”。杜甫有《石鏡》一詩,詩云:“蜀王將此鏡,送死置空山。冥寞憐香骨,提攜近玉顏。眾妃無復嘆,千騎亦虛還。獨有傷心石,埋輪月宇間。”可以說,石鏡也像武擔山一樣,是古蜀王與其愛妃愛情的見證。“法輪”也和佛教有關,“法輪”是佛教的一種譬喻,“法輪,又稱梵輪,梵文Dharmacakra,巴利文Dhammacakka。它由‘法(達磨Dhrama或Dhamma)和‘輪(斫迦羅Cakra或Cakka)合成……佛教借用‘法輪,轉原意為‘佛法之輪,以顯示佛法的無比威力”。而“把佛教徒講說佛法稱為‘轉法輪,是一種象征性的比喻……這個比喻主要有以下意義:1.象征佛法能‘摧破眾生的罪惡,猶如轉輪王的輪寶能碾碎一切阻礙它的東西。2.象征解說佛法永不停
滯,猶如車輪不住地輾轉向前。3.象征所說的佛法圓滿無缺,猶如車輪”。因此,“法輪”可謂永生不滅,而鏡石“長與法輪圓”,即為象征愛情的永生不滅。
綜上所述,蘇《武擔山寺》是一首歌頌愛情的詩,這首詩通過吟詠武擔山來歌頌蜀王及其王妃的愛情,進而歌頌愛情的永恒不滅。蘇此前也有寫過其他愛情詩,如《和郭主簿春日有所思》、《長相思》詞、《春晚紫微省直寄內》、《山鷓鴣詞》二首等等,都沒有像這首《武擔山寺》詩那樣采用佛教語匯歌頌愛情,甚至此前同題材的詩也沒有采用這種方式。因此,《武擔山寺》詩可謂古代愛情詩的“奇葩”。
{1} (后晉)劉:《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880頁。
{2} 陳均:《蘇其人及其詩文》,《唐代文學研究》1993年版,第131頁。
{3} 吳明賢:《蘇入蜀考》,《四川師范大學學報》2006年第1期,第60-61頁。
{4} (南宋)羅泌:《路史》,(清)永,紀昀等:《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56頁。
{5} (東晉)常璩撰,劉琳注:《華陽國志校注》,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185-186頁。
{6} 張曉蘭:《漫談龍女龍女故事的起源與嬗變》,《社科縱橫》,2005年第4期。
{7}{8}{9} 羅竹風:《漢語大詞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4年版,第871頁,第759頁,第9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