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陳子昂的“狂”

孟丹

摘 要：陳子昂是初唐文壇的一面旗幟，他大力倡導詩文革新，反對齊梁頹廢的文風，對唐代文壇有十分深刻的影響。這樣一位文壇領袖，他不僅學富五車，還生性豪爽、剛果強毅。陳子昂摔琴揚名的故事流傳甚廣，是其性格中“狂”的體現。筆者試從陳子昂摔琴揚名這個故事說起，來論述陳子昂性格中的“狂”，以及形成他性格中“狂”的緣由。

關鍵詞：陳子昂 摔琴揚名 “狂”

陳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縣人，開耀二年許旦榜進士。子昂是唐代詩文革新的先驅者，其友盧藏用評其詩文：“卓立千古，橫制頹波，天下翕然，質文一變。”①他借復古倡導革新，力圖矯正六朝至初唐以來的頹廢詩風。后人韓愈以“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②，肯定了陳子昂在唐代詩壇的歷史地位。

眾人都知李白“狂”，其實陳子昂性格中也有“狂”的一面。《獨異志》中就記載了陳子昂求名的小故事：“陳子昂，蜀射洪人。十年居京師，不為人知。時東市有賣胡琴者，其價百萬，日有豪貴傳視，無辨者。子昂突出于眾，謂左右：‘可輦千緡市之。眾咸驚，問曰：‘何用之？答曰：‘余善此樂。或有好事者曰：‘可得一聞乎？答曰：‘余居宣陽里。指其第處。‘并具有酒，明日專候。不唯眾君子榮顧，且各宜邀召聞名者齊赴，乃幸遇也。來晨，集者凡百余人，皆當時重譽之士。子昂大張宴席，具珍羞。食畢，起捧胡琴，當前語曰：‘蜀人陳子昂有文百軸，馳走京轂，碌碌塵土，不為人所知。此樂，賤工之役，豈愚留心哉！遂舉而棄之。舁文軸兩案，遍贈會者。會既散，一日之內，聲華溢都。時武攸宜為建安王，辟為記室。后拜拾遺。”③

陳子昂的“狂”，是因為他出身豪族。他任俠使氣、狂放不羈，這與他的豪族身份是分不開的，這種豪族出身使得陳子昂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豪俠之氣。據陳子昂撰《梓州射洪縣武東山故居士陳君碑》云：“君諱嗣，字宏嗣，其先陳國人也，漢末淪喪。八代祖，自汝南仕蜀為尚書令，其后蜀為晉所滅，子孫避晉不仕，居涪南武東山，與唐、胡、白、趙五姓置立新城郡，剖置二縣，而四姓宗之，世為郡長。蕭齊之末，有太平者，兄弟三人，為郡豪杰，梁武帝受禪，綱羅英豪，拜太平為新城郡守，尋加本州別駕。弟太樂、太蒙，蒙為黎州長史都督護南梁二郡太宇，樂為本郡司馬，即君之高祖父也。生曾祖方慶，好道，不樂為仕，得墨子五行秘書，而隱于武東山。”可知，陳氏一族自陳祗仕蜀為尚書令后，便成為蜀地的大姓豪族，權勢顯赫。子昂祖父陳辯“為郡豪杰”，“以豪英剛烈著聞”，子昂父陳元敬亦是“以豪俠聞”，故而《陳氏別傳》說陳子昂：“始以豪家子，馳俠使氣。”陳子昂的“狂”是他任俠使氣的豪俠性格的體現，是其家族環境熏陶下自然而然形成的。

陳子昂的“狂”，是因為他有經濟基礎。陳子昂摔琴之舉當屬瘋狂，摔如此名貴的琴則更為人們驚嘆。那么陳子昂為何敢摔如此昂貴的琴呢？除了他身上的豪俠之氣，還因為他有這個經濟實力。陳子昂出身于地主階級家庭，他“本為貴公子”，家境殷實。其父“屬鄉人阻饑，一朝散萬種之粟而不求報”，所以子昂也能夠“好施輕財，而不求報”。“子昂十八未知書，以富家子，尚氣決，弋博自如。”陳子昂擁有可以一擲千金的經濟基礎，加之身上的仕俠豪氣和放蕩不羈的性格，他做出如此“狂”事也確實不必大驚小怪了。

陳子昂的“狂”，是因為他積極用世入仕、力求建功立業。陳子昂不惜擲千金買琴、摔琴，目的只有一個——“揚名天下”，這源于他積極用世入仕的精神，陳子昂積極用世入仕的精神主要來源于陳氏家族不甘寂寞、待時而動、建功立業的傳統。1988年四川省射洪縣陳子昂故里武東鄉發現《陳氏族譜》殘卷，據射洪縣文物管理所考證和分析，《陳氏族譜》的完整性、嚴密性、連貫性勝過了史籍的有關記載，具有較高價值，是研究陳子昂與進行史籍校勘的寶貴資料。

依據《陳氏族譜》所列陳子昂世系表可知，陳氏家族可以追溯到陳國第一代國君胡公滿開始，后經西漢陳平、東漢陳、三國陳祗，到陳子昂已是陳氏一族第六十一代了。陳胡公是陳國始君，也是陳氏始祖，地位顯赫，為陳子昂所仰慕。陳平即《史記》所載陳丞相，他雖出身貧寒，卻好讀書，以“六出奇計”而官拜丞相。太史公曰：“常出奇計，救紛糾之難，振國家之患。及呂后時，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脫，定宗廟，以榮名終，稱賢相，豈不善始善終哉！非知謀孰能當此者乎？”{4}陳平一介布衣而已，最終官至丞相，且能善始善終，青史留名，這對陳子昂入仕、用世都有十分重要的影響。陳雖沒有像其祖先那樣聲名顯赫，是潁川四長之一，他死后“何進遣使吊祭，海內赴者三萬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數”，亦足見陳在當時是頗受人尊重的。陳祗，陳子昂的十世祖，三國時蜀漢大臣，“祗上承主指，下接閹豎，深見信愛”，權傾一時，功勛卓著，對陳子昂建功立業的思想有更為直接的影響。

陳子昂的父親陳元敬對子昂的教引則是最主要的，陳元敬自己積極入仕，“二十二，鄉貢明經擢第，拜文林郎”。他還“嘗宴坐，謂其嗣子子昂曰：‘吾幽觀大運，賢圣生有萌芽，時發乃茂，不可以智力圖也。氣同萬里，而遇合不同，造膝而悖，古之合者，百無一焉。嗚呼！昔堯與舜合，舜與禹合，天下得之四百余年。湯與伊尹合，天下歸之五百年。文王與太公合，天下順之四百年。幽厲板蕩，天紀亂也，賢圣不相逢。老聃、仲尼，淪溺溷世，不能自昌，故有國者享年不永，彌四百余年。戰國如糜，至于赤龍。赤龍之興四百年，天紀復亂，夷胡奔突，賢圣淪亡，至于今四百年矣，天意其將周復乎？于戲！吾老矣，汝其志之”。子承父志是陳元敬對陳子昂的囑咐，陳元敬鼓勵陳子昂入仕，建功立業，所以陳子昂如此不惜重金以求揚名實乃對其父志的繼承。此外，陳子昂的堂弟陳孜也是一位為眾人欽敬的儒士，“是以鄉里長幼，望風而靡，邦國賢豪，聞名而悅服”。子昂之父陳元敬每見陳孜便嘆曰：“吾家世雖儒術傳嗣，然豪英雄秀，濟濟不泯，常懼后來光烈，不象先風，每一見爾，慰吾家道。”子昂父親對子輩給予重望，希望他們能夠重振“先風”，陳子昂亦有重振家風、建立功勛的責任感，他渴望功名，順時而動，故作驚人之舉以此來吸引眾人對他的關注。陳子昂摔琴是一種借尸還魂的官場謀略，他的“狂”是為了實現入仕用世，是他對陳氏家族積極用世精神的繼承。

陳子昂的許多詩歌都吐露出他對功業前程的渴望，如《度荊門望楚》：“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臺。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城分蒼野外，樹斷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誰知入楚來。”尾聯詩人突發“狂歌”，豪情萬丈，實際上是“胸懷宏大抱負的青年詩人在向既定目標的追求途中的心聲迸發，是對自己的政治前程的極度自負與自信”{5}。陳子昂胸懷大志，對自我的極度自負與自信，也是其“狂”的原因之一。

陳子昂的“狂”，是因為他身上的縱橫家氣質、賭徒般的性格。陳子昂“少學縱橫術，游楚復游燕”，“竊少好三皇五帝霸王之經，歷觀丘墳，旁覽代史，原其政理，察其興亡”。他從小就養成了縱橫家豪邁不羈的性格，這與李白縱橫任俠的性格極為相似。陳子昂因言王道霸業而官拜麟臺正字之職，他的其他奏疏亦頗有縱橫家的色彩。因其縱橫家氣質，所以他做出摔琴求名的瘋狂之舉也是極有可能的。

陳子昂無疑是一個“狂”人，他性格中的“狂”，讓他能夠做出摔千金之琴的驚人之舉，使他“一日之內，聲華溢都”，助他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① （唐）韓愈，嚴昌校點：《韓愈集》，岳麓書社2000年版，第29頁。

② （唐）李亢：《獨異志》，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83-84頁。

③ 四川省射洪縣陳子昂研究聯絡組等編：《陳子昂研究文集》，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9年版，第297-298頁。

④ 許總：《論陳子昂人生心態與詩風演變》，《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2期，第59頁。

⑤ （漢）司馬遷撰：《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

2062-2063頁。

參考文獻：

[1] 文中所引陳子昂詩文皆參見（唐）陳子昂撰，徐鵬校點.陳子昂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