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靜
無論成人社會是否準備好了,“網絡時代”已經真切地降臨。然而,隨著“網絡時代”的到來,成人社會的焦慮也與日俱增,這種焦慮集中體現在擔心網絡上的不良資訊,尤其是黃色、暴力、反動信息會對青少年的健康成長造成嚴重的負面影響,甚至誘發青少年犯罪。
事實上,成人社會的這種焦慮已經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持續100多年了。19世紀末,當電話發明并逐步開始普及的時候,成人社會就已經開始焦慮了,擔心在“電話時代”青少年會沉迷打電話、煲電話粥、打電話上癮,更擔心電話這樣一種新型的通訊方式會傳播不良資訊,影響其青少年的健康成長。20世紀,當電視發明出來并逐步普及后,成人社會則更加強烈地焦慮起來,這種對“電視時代”的焦慮持續了近百年且仍然在持續。不過隨著“網絡時代”的降臨,這種焦慮似乎已經被對網絡的更加強烈的焦慮所取代。作為“沒有邊界的信息延展空間,沒有領袖的意見表達平臺”(于丹語),當互聯網在20世紀70年代迅速發展起來后,成人社會的焦慮便達到了空前的狀態。
為什么成人社會如此容易焦慮,如此強烈的焦慮?在我看來,這實際上源自成人社會的一種根深蒂固的沖動:總喜歡按照自己的設想,分階段、有選擇地讓不同年齡階段的青少年知曉其“應當知道的信息”,例如什么時候可以知道性知識這類成人社會的秘密是有年齡要求的,否則就認為會對青少年有害,甚至誘發越軌和犯罪行為。成人社會的這種偏好類似于大鳥喂養雛鳥,因此我把這種現象稱為資訊“喂食模式”。有趣的是,這樣一種偏好和沖動也體現在國家治理中,統治者也喜歡把民眾當成孩子,有選擇、分階段、分層次地讓他們知曉其應當知道的信息。一旦這種“喂食模式”受到挑戰,則同樣被認為是有害的。
不過,值得反思的是,未經過濾的信息真的對青少年有害嗎?大量的個案、調查似乎表明,網絡所傳播的未經篩選的資訊的確是有害的,會對青少年的健康成長造成嚴重影響。當然,也有少部分人提出了質疑。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青少年群體知道了所有成人社會的秘密,掌握了成人社會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那么孩子還能稱為孩子,成人還能稱為成人嗎?成人社會的安全、權威還能夠維持嗎?比如在鄉土社會中,長者之所謂為長者,之所以具有權威、受人尊重甚至具有神秘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懂得最多,掌握了很多孩子不可能知道的“秘密”。但是,當一個10來歲的孩子通過互聯網就能夠知道得比長者更多,對電腦的小毛病感到不知所措因而求助孩子們的成年人的地位、權威,的確會受到嚴重挑戰。
這可能是成人社會對“網絡時代”感到空前焦慮的,潛意識的、真正的原因。由于互聯網本身所具有的“不可控”特性,成人社會試圖在網絡時代仍然維持資訊“喂食模式”的努力,可能永遠不會成功,如果竟然成功了,代價也會是慘痛的。在網絡時代,成人社會應當試著去努力接受資訊“喂食模式”將逐步被終結的命運。
事實上,成人社會對未經過濾網絡資訊的焦慮明顯過度了。不良資訊當然會對青少年產生不良影響,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青少年并非加入不良資訊,就會產生不良行為的機械個體。一個客觀的事實是,在那些早就終結了資訊“喂食模式”的國家,甚至包括那些色情產業合法化的國家,如日本、丹麥、荷蘭,青少年犯罪率、青少年受性侵害率反而是非常低的。
應對網絡時代來臨的重心不應是維持或者試圖恢復資訊“喂食模式”,不應是強化網絡過濾和監管,而應重在教育、引導青少年如何與多元信息共處而不迷失。在網絡時代,家長、學校、社區更具有保護青少年不受傷害的責任,也能發揮更大的作用。政府只是防止網絡傷害青少年的責任主體之一,政府的“鐵鉤”用于治理網絡這塊“豆腐”時應當慎之又慎。而一個基本的前提是,成人社會應當避免過度焦慮和非理性反應,與青少年共同面對網絡時代的到來。
欄目主持人: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