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借尸騙保”第一案：紅包少了欲壑難填

文/云景

中國“借尸騙保”第一案：紅包少了欲壑難填

文/云景

2015年5月6日，安徽宿州警方破獲了國內第一例以癌癥患者的遺體為道具，偽造交通意外事故現場的特大騙保案件。而案件背后的真相令人唏噓不已……

醫改苦煞貪婪醫生

不知道從何時起，患者家屬習慣給主刀醫生塞紅包，生怕不給紅包，醫生就不好好做手術，甚至讓親人下不了手術臺。很多醫生對紅包從開始的堅決推辭到半推半就，直至習以為常。在這種不良社會風氣的影響下，安徽省靈璧縣人民醫院的3個醫生陳諾、黃志平和鄭爽漸漸突破了道德底線。

陳諾曾經是一個愛崗敬業的好醫生。20世紀90年代初，從安徽宿州某醫學類中專畢業后，他被分配到靈璧縣的鄉鎮衛生院工作。因業務水平出類拔萃，很快被調進靈璧縣人民醫院綜合科，幾年后還成為青年醫生的導師，綜合科的黃志平、ICU科的鄭爽都是他的得意弟子。那時候，陳諾為人正派，從不收病人送的貴重禮品。只有在盛情難卻之下，才會收點兒水果。

2005年，陳諾被調到專治重危患者的ICU科，并且當上科室主任。在ICU科做第一例手術前，患者王坤的家屬趁陳諾辦公室沒人時，塞給他一個500元的紅包。

當時，陳諾剛把兒子陳寧送到合肥的私立初中讀書。這所私立學校采取小班化教學，老師都是省級名師，教學方式要比公立學校更加靈活、有效。但是去私立學校上學的花銷，遠遠超過了陳諾夫婦的承受能力。從靈璧縣到合肥有300多公里，夫妻倆每個周末都輪流去探望兒子。為方便起見，兩人在合肥租了一套房子。學費、房租、路費、生活費等加在一起，每年至少要七八萬元。陳諾的妻子是個臨時工，每個月只有1000多元工資，他還要償還房子的按揭款，日子過得十分拮據。在這個時候，看見這從天而降的500元，陳諾的意志開始動搖了。想到收紅包已經成為這個行業的潛規則，收紅包的同事也都沒出過事兒，陳諾覺得自己救了患者的命，對方不會找他的麻煩，便將紅包收下了。

紅包不大，卻能腐蝕一個人的靈魂。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陳諾的私欲漸漸膨脹。制藥廠的銷售代表請陳諾出去吃飯時，他安心接受了對方的禮物和回扣。有了紅包和回扣，陳諾覺得自己終于不用發愁孩子的學費了。

2009年，醫療改革在全國逐步推開，內容涉及常用藥品零利率銷售，醫藥分開等，陳諾拿到的藥品回扣隨之大幅減少。而十八大以后，反腐力度大大增強，醫生們也不敢收紅包了。有一次，陳諾和兩個徒弟黃志平、鄭爽聊天，3個人都感嘆日子不好過。

身為80后的黃志平和鄭爽都來自農民家庭，經濟狀況很差。黃志平結婚時，在雙方家人的資助下才勉強湊夠了房子的首付款。女兒思思上幼兒園后，為了接送孩子方便，他還貸款買了一輛車。思思讀小學三年級時，看到同學們紛紛轉到省城的私立學校，也鬧著想轉學。但是，黃志平無力承擔私立學校的費用，只得騙女兒：“明年一定想辦法給你轉學！”第二年暑假，思思追問什么時候轉學時，黃志平感到揪心地痛。妻子李梅難過地說：“是我和女兒命不好啊！”聽見妻子的抱怨，黃志平心里就更難受了。

比黃志平小兩歲的鄭爽似乎要幸運一些，婚房首付和車子都是雙方父母資助的。可妻子王凌芳花錢大手大腳，喜歡旅游和購物，所以兩人也是月光族。望子成龍的鄭爽還給兒子報了很多興趣班，希望他將來能讀名校。醫改之后，他的收入只剩死工資和加班費，經濟上捉襟見肘。

師徒3人聚在一起，越聊心里越郁悶。

密謀借尸騙取保險

2011年4月，陳諾作為副院長培養對象，轉到醫保科做主任。外人看他風光不已，可陳諾卻覺得很尷尬：自己都快當院領導了，卻沒錢買車，就連兒子上大學的學費都要向人借……

換崗的前一天晚上，陳諾在ICU科最后一次值班。查房時，他看見癌癥患者朱立兄，心酸不已。60多歲的朱立兄是一個農民，全家靠賣苦力為生。2010年底，他被查出癌癥晚期，家里傾盡所有為其治療。可醫藥費就像個無底洞，很快他們就欠下十多萬元債務，已經借不到錢治療，只能等死了。

晚上，發小孫亮來醫院找陳諾，聊起朱立兄，兩人都感慨不已。陳諾說：“世道不公呀，有的人錢多得幾輩子都花不完，有的人沒錢連小命都保不住！像朱立兄這樣的窮人就不該來到這世界……”“咳！別提了，以前我抽1000元一條的天都黃山煙，現在連35元的陽光利群煙都抽不起了。也不知道將來我要是得了癌癥，會不會也像他一樣……”孫亮感慨道。

孫亮頭腦靈活，承攬工程，在當地混得如魚得水。2007年9月，孫亮見別人炒股暴富，將幾百萬元資產抵押折現，投入股市，結果資金全部被套，從此一蹶不振。

“哥們，我想到了一個賺錢的法子！”幾天后，孫亮在家里與陳諾商量“借尸騙保”：利用保險公司之間信息不共享、核對資料不仔細以及被保險人死后由投保人收益的漏洞，與農村癌癥患者及家屬合作，花點小錢給患者投保人身意外險。在患者死后，用他的遺體偽造交通意外死亡事故現場，用“搶救無效死亡”的材料向保險公司索賠，騙取人身意外險、第三者責任險等。

“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家屬會將親人遺體借你？你能騙得過交警？”陳諾厲聲問道。

“難道你不想賺錢？就你那點工資，你兒子能讀完大學？像那個朱立兄，家里要有錢會等死嗎？有錢能使鬼推磨，農村人沒錢沒文化好忽悠！而且人死后血液要1~ 3小時才會凝固，你是醫生，怎么騙交警比我清楚……”孫亮胸有成竹地反駁道。

是啊，兒子馬上就要高考了，可大學的學費還沒著落呢。一提到兒子的前途，陳諾就啞然了。醫院的綜合科、ICU科只有一名值班醫生，太平間和ICU科都是相對封閉和獨立的，幾乎沒人來往。醫院又沒有執行死亡病例討論制度,完全具備給病例等材料造假的條件。而且，交警來了解情況時，也是例行公事，不過是向醫生詢問傷、死者的傷勢和致命部位等情況，并不會親自查驗尸體。只要說得嚴謹和專業一點兒，騙過交警也不難……想到這些，陳諾就和孫亮商量起具體的細節，并決定拿朱立兄“做試驗”。

當晚，陳諾將得意弟子黃志平、鄭爽請到家里，邀他們合伙作案。兩人聽了方案后有些害怕，但陳諾將自己為兒子籌措教育基金的事說給他們聽，兩人又猶豫了。此時，黃志平還想讓女兒轉學，而鄭爽還在為兒子的興趣班費用而苦惱。

“等將來孩子責怪你們不盡力時，一切都晚了。”說起孩子，陳諾比他們還著急。想到恩師一向行事縝密，沒出過任何岔子，黃志平和鄭爽都答應參與。之后，孫亮又找來朋友劉忠和侄兒孫敏、孫捷一起配合作案。

4月下旬的一天，孫亮帶著慰問品去拜訪朱立兄父子，并且說了借尸騙保的方案，并且承諾：“我先付給你們3萬元定金，成功后，你們還可以參與分紅。萬一發生什么事情，責任全由我承擔！”不想再拖累家里的朱立兄，當場同意出借遺體，并要求兒子全力配合。可兒子朱世杰卻不同意：“這種大不敬的事情，我不做！”

“小伙子，你知道什么叫‘孝敬’？孝敬就是父母生前要盡力，死后要讓他們風光，完成他們的遺愿……沒有錢，你爸只能等死，也不能風風光光辦后事，這叫孝敬嗎？”

孫亮不慌不忙，用精心準備的說辭耐心地勸說朱世杰。見朱世杰沉默不語，孫亮知道有戲，卻欲擒故縱地讓他想清楚了再聯系他。

當醫院再次下達催款通知書時，口袋空空的朱世杰聯系孫亮，同意出借父親的遺體。在朱立兄父子的配合下，孫亮以親戚的名義在3家保險公司，為朱立兄各投保了一份10萬元以內的人身意外險。有了孫亮給的3萬元定金，朱世杰不僅償還了父親在醫院的欠費，并且得以為他繼續治療。

5月10日下午，醫院下達朱立兄的病危通知書，讓家屬趕緊準備料理后事。朱世杰對親友封鎖消息，并依約通知孫亮。當天夜里，朱立兄病逝。醫護人員幫朱世杰將遺體運進太平間就離開了。見周邊無人，朱世杰打電話將他父親離世的消息告訴孫亮。之后，孫捷迅速趕到太平間，和朱世杰一起將朱立兄的遺體抬上三輪車。孫捷騎著三輪車故意走機動車道，與孫敏駕駛的小轎車發生撞擊，讓朱立兄的頭部受傷。“車禍”發生后，劉忠扮演證人，打120、110求救和報警，并留在原地向交警反映“車禍”過程。

值班的黃志平乘120急救車前去“急救”，將朱立兄直接送到ICU科，協助鄭爽一起“搶救”，并向家屬朱世杰宣告朱立兄“搶救無效死亡”，配合朱世杰迅速將朱立兄的遺體運至太平間。交警來了解情況時，兩人“不約而同”地說：“朱立兄是頭部受傷致死。”由于三輪車走機動車道違反交通規則，“朱立兄”被認定為事故的主要責任人。肇事司機不承擔刑事責任，只需車險公司代他經濟賠償朱立兄的家屬。

辦完喪事后，孫亮和朱世杰拿著病歷和事故認定責任書等材料向保險公司索賠。3家壽險公司在10個工作日內就各賠付了10萬元理賠金；可轎車（孫敏駕駛的）投保的車險公司卻以工作人員未見到第一現場為由，久拖不決，雙方還鬧到了法院。

這可把黃志平和鄭爽嚇壞了，他們生怕保險公司在材料上發現漏洞。黃志平每天上下班，都留意領導臉色，看到他們表情嚴肅時連招呼都不敢打。他覺都睡不好，常半夜起來猛抽煙。妻子李梅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他不敢說出口，只是說：“沒事。”而鄭爽在街上看到警察就繞道而行，生怕警察是來抓他的。

陳諾原本比較淡定，可法院那邊久拖不決，而且沒有任何音訊，也開始擔心情況有變。加上兩個徒弟三天兩頭找他問情況，他也開始睡不穩當了，幾乎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孫亮詢問情況……

煎熬了3個多月后，經法院協調，車險公司支付了朱世杰26萬元賠償金。除去給朱世杰的8萬元（含3萬元定金）和修車費用等開支，凈賺45萬元，孫亮和陳諾各拿22.5萬元與手下人分贓。黃志平和鄭爽各得7.5萬元。收到錢后，師徒3人都覺得這件事情太冒險，約定洗手不干了。

黃粱一夢后悔已晚

然而，沒過多久，陳諾的兒子陳寧提出大學畢業后想去加拿大留學的要求。陳諾一打聽，每年的學費要6耀10萬元人民幣，加上簽證費用、生活費，一年至少也得十幾萬元。這可把他急壞了，怎么辦呢？想到上次借尸騙保的甜頭，陳諾決定鋌而走險，再遇到符合條件的癌癥患者，就讓孫亮出面做工作。而孫亮的膽子更大，將受騙保險公司擴大到了毗鄰的蚌埠市。

陳諾又去拉黃志平和鄭爽入伙。但是，兩個人已經被上次的經歷嚇壞了，立刻拒絕說：“這種事干一次就怕了。”

“就你們那點工資，怎么讓孩子上名校呀？我是你們的師父，一不會讓你們干沒把握的事，二不會虧待你們。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呀！”陳諾勸道。

在陳諾的勸說下，兩個人又答應了。為規避風險，孫亮更換了保險公司。2012年，他們故伎重施，利用晚期癌癥患者陳子峰的尸體成功騙保。2013年初，陳諾利用晚期癌癥患者王振乾的尸體，順利拿到所有賠償款。連續3次的成功騙保，讓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雖然此時孩子們的學費已經夠了，然而他們欲壑難填，懷揣僥幸心理繼續作案。

2014年10月，孫亮以為時間已經隔了兩年，給癌癥患者章彬投保時，啟用2012年利用陳子峰尸體索賠過的幾家保險公司。可就是他的自作聰明，給自己埋下了“定時炸彈”。

兩個月后，宿州、蚌埠的中國人壽、人民人壽、新華人壽等保險公司在核實被保險人章彬交通事故死亡理賠案材料時，陸續發現涉事車輛與2012年的陳子峰交通意外事故死亡理賠案系同一輛車，立即引起工作人員的警惕。并且對之前孫亮投保并已索賠的理賠案進行復查，發現肇事司機還與2011年已理賠的朱立兄交通意外事故死亡的司機系同一人，認定孫亮涉嫌騙保，紛紛向宿州警方報案。

警方迅速成立專案組，以此為線索展開偵查。在靈璧縣人民醫院病案室調閱章彬住院病歷時，警方發現章彬因癌癥已于交通事故的前一天宣布死亡。而理賠材料中的病例記錄卻是“搶救無效死亡”，兩本病歷上的入院時間不一致，且投保人孫亮在章彬發生交通事故死亡的頭一天，與肇事司機和搶救醫生聯系十分頻繁，由此鎖定孫亮涉嫌保險詐騙。

2015年初，被蒙在鼓里的孫亮、陳諾等人，利用晚期癌癥女患者趙秀娟的尸體再次騙保。至此，他們利用朱立兄、王振乾、章彬等5人的尸體陸續制造了5起交通意外事故，累計騙保42起。其中，既遂的25起，已支付140多萬元；未遂的17起，未支付的有160多萬元。

2015年5月6日，專案組開始收網，一舉抓獲該案的全部涉案人員。經審訊，孫亮和陳諾等人均對利用朱立兄等5人的遺體偽造交通意外死亡事故，42次向宿州、蚌埠兩地十余家保險公司累計索賠300多萬元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5月21日，聯合調查組進駐靈璧縣人民醫院展開調查。次日，陳、黃、鄭3人被停薪停職、吊銷執業資格，陳、黃二人行政職務被免。5月27日，ICU科主任和分管副院長因負有領導責任，分別被行政撤職和行政記過，靈璧縣人民醫院也被全縣通報批評。

在社會上，騙保的新聞其實屢見不鮮，比如，有勾結汽修人員偽造交通事故騙交險的，甚至有殺妻或殺夫騙壽險的。本案中沒出人命，但同樣讓人觸目驚心。因為，犯罪嫌疑人里有3位醫生。醫生是白衣天使，他們的天職是挽救生命。出于對生命的敬意，我們給予醫生這個職業最大的尊重。然而，他們違背自己的職業道德，竟然利用患者的遺體來謀求私利。如果今天，醫生為了錢敢利用尸體騙保，那么明天，他們會不會為了錢去竊取器官、甚至殺人？患者的安全，要如何保障？誰還敢把生命托付給醫生？這3個醫生的行為，不僅是違法，更是嚴重地挑戰了道德和人性！

（除嫌疑人外，其余均為化名。未經許可，謝絕轉載和摘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