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殺美國鯉魚

劉龍飛

孫宇是輝煌大酒店的一位三灶廚師，干活勤快，每天都比別的廚師來得早，走得晚，可是來酒店五年了還是沒被提拔，就是因為他從不弄虛作假。

一天晚上，孫宇在廚房忙到最后，只剩下他一個人了，正準備下班，酒店老板忽然氣喘吁吁地搬進來一只沉重的保溫箱，打開來，箱子里裝著一條足有三四十斤的冰凍大鯉魚。孫宇都看呆了，老板卻興高采烈地說，他一直想推出特色菜品，上個月上網看到新聞，說是美國中部河流里鯉魚瘋長，數量又多，個頭又大，已然嚴重威脅當地的生態環境，而美國人從來不吃這種鯉魚。國內網民都嘲諷美國人不會烹飪，只會暴殄天物，如果經過中國廚師精心烹飪一定會是美味！老板也是這么想的，于是托美國的朋友在當地采購了鯉魚空運過來。他接到貨就趕緊拿來讓廚房烹飪一下看看效果，如果味道不錯就大量進口，隆重推出。

孫宇接下老板的任務，不敢怠慢，立刻連夜開工。老板也來了興致，表示要留下等著檢驗他的成果。于是孫宇認真收拾起了美國鯉魚，老板則在一邊看著。不過時間一久，老板的上下眼皮就打起了架，只好先回辦公室睡覺了。

等大鯉魚解凍，一下刀，孫宇發覺，這種魚魚肉又粗又硬，跟橡膠差不多，他費勁片下魚肉，想方設法做出幾道菜，可是一嘗就吐了。

孫宇很快想出原因：國內一向只吃兩三斤的鯉魚，肉質那是鮮嫩可口，而美國鯉魚都長到三四十斤了，肉質粗硬也屬正常，看來老板的新菜式是沒法推出了。

為了證明自己的想法，孫宇用本地鯉魚和美國鯉魚做了同一道菜，然后叫醒老板來品嘗比較。老板一比較也直皺眉，孫宇還以為他會馬上終止這次失敗的嘗試呢，沒想到老板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笑著說：“老孫，你鯉魚燒得很不錯嘛，過去委屈你了，竟然當了五年的三灶，我決定提拔你當一灶。三天后我會推出由你主刀的美國鯉魚系列新菜品。不過，還是用本地鯉魚來做。你趕緊琢磨幾道菜品出來。”

孫宇猶豫著說：“用本地鯉魚冒充美國鯉魚，算不算欺騙顧客啊？”

老板笑著說：“老孫啊，你這人就是太老實，要不早當上一灶了。你怕啥？又吃不死人！”

孫宇無話可說只得同意。

三天后，孫宇的大幅照片掛到了酒店門口，照片上還寫著：隆重推出美國鯉魚系列菜品。新菜品價格比本地鯉魚菜品貴了兩倍，一經推出效果不錯，很多客人慕名而來，老板開心了，孫宇也就放心了。

一天晚上，孫宇正在廚房忙碌，老板笑嘻嘻地走進來，跟他說酒店來了兩位美國人，吃了他烹飪的美國鯉魚非常滿意，非要對他當面感謝。

孫宇跟著老板出來，只見餐桌前坐著兩位金發碧眼的老美，一見孫宇就站起來稱贊一氣，然后又問孫宇，他烹飪的菜肴選用的是不是真正的美國鯉魚。

孫宇猶豫了一下，見老板直向他使眼色，他只好點頭。老板說鯉魚是通過美國朋友高價采購的，倆老美這才點點頭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事后老板告訴孫宇，千萬不能說實話，要是讓顧客知道了原料作假，酒店生意還怎么做？而孫宇心里卻始終忐忑不安，總覺得欺騙美國朋友不太好。

第二天中午，孫宇正在廚房忙著，突然聽到外面一片喧鬧。他出來一看，原來酒店進來一大群人，其中一半都是老外。一打聽才知道，這是本市外貿局張局長陪同來訪的美國商貿代表團來酒店品嘗美國鯉魚。孫宇看到昨晚那倆老美也在其中，不由心頭一緊，可千萬別出什么事啊。

孫宇憂心忡忡，老板卻興奮得忙前忙后。因為外貿局就在輝煌大酒店外面，伺候好了張局長，還怕沒生意做？孫宇自然更是用心烹飪。上完菜不久，老板跑進廚房高興地說：“張局長吃過美國鯉魚也很開心，說請你進單間，他要表示感謝！”

孫宇受寵若驚地進了單間，張局長高興地稱贊他的菜肴色香味形俱佳，更重要的是替中美雙方開啟了合作的新途徑。孫宇聽得糊里糊涂。

張局長見狀，就笑著跟他解釋，這次談判，雙方談了好幾天一個項目都沒談成。而昨晚那倆美國人是肯塔基州代表，而肯塔基州河流里鯉魚瘋長成災，卻一直找不到解決辦法。兩位代表偶然看到輝煌大酒店的廣告，于是靈機一動，覺得可以向本市大量出口美國鯉魚。經過昨天的登門驗證，品嘗了孫宇烹飪的美國鯉魚，都覺得很不錯，于是今天在談判桌上提出這事兒，并為了說服中方代表，今天還特地請張局長來吃美國鯉魚。張局長一嘗也覺得相當不錯，就決定跟美方簽署進口兩千噸美國鯉魚的協議。

孫宇一聽就上火了，心說進口那么多美國鯉魚，弄回來根本就不能吃！于是就想跟張局長坦白，自己所用的鯉魚根本就不是美國貨，卻被老板偷偷拉住手直搖晃，還一個勁兒向他使眼色，孫宇只得作罷。

事后，老板教訓起了孫宇：“要是真把酒店使用假材料做菜的事情公布出去，酒店還怎么經營下去？至于張局長要進口美國鯉魚，那是他的事，出了問題跟我們無關。大不了我們不再賣這道菜，到時候他也無處查證，找不到我們的頭上。”

孫宇無話可說，悶悶不樂地回到家，晚上吃飯都覺得不香，總想著美國鯉魚的事情。睡著了還做噩夢，夢見自己被無數美國大鯉魚包圍，鯉魚對他又撕又咬，他害怕得大叫起來，突然驚醒，然后就再也睡不著了。他心說，自己一輩子沒說過謊話，沒做過坑人的事，怎么能在這事上放棄做人的原則，讓國家吃虧上當？考慮再三，他決定去找張局長坦白美國鯉魚的事。

第二天孫宇沒上班，徑直跑到外貿局跟門衛說有要緊事找張局長。門衛給通報了，張局長還真見了他，于是孫宇把要說的話都說了，張局長滿口答應會重視這個問題，他才放心離開。

轉天下午，忙了一上午的孫宇歇下來到大廳坐著休息，大廳里的電視正播本地新聞，正好是張局長和美國商貿代表團簽署采購合同一幕。他仔細一看，就是從肯塔基州進口兩千噸美國鯉魚的項目，原來張局長根本沒聽孫宇的勸告！

孫宇霍地站起來就想往外走，老板突然叫住了他。原來老板一直在盯著他，孫宇只得停步。老板把他叫到了沒人的地方，然后語重心長地說：“剛才張局長讓秘書通知我，感謝我們為談判提供了思路。但也反復囑咐我要看緊你，別讓你出去胡說八道，破壞了雙方合作事宜。這可是中美雙方簽訂的唯一的項目啊，張局長的任期就要到了，但他任期內沒什么政績，如果這次還沒有項目簽約，他怎么能連任？你可不能壞了張局長的好事！”

孫宇著急地說：“那是兩千噸不能吃的美國鯉魚啊，買來吃不了就只能白白爛掉扔掉！”

老板又勸道：“老孫，那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人不吃還能做飼料不是？反正張局長會處理。你就給我個面子，就假裝什么都不知道，這事要是公布出來，酒店會黃。張局長會被處理，你也會失業。你就忍忍吧，等這事過去，我提拔你當酒店的行政總廚！”

孫宇沉默片刻，還是轉身往外走。老板急了，大聲喊起來：“姓孫的，你要是敢走出酒店大門，就永遠不要回來了！”

孫宇回了句：“我是個廚師，也是個有良心的中國人。美國鯉魚該封殺，像張局長這樣的官員更該封殺。”然后解下圍裙扔給老板，轉身走出酒店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