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一縷祭父親

張小紅

2008年的1月，天氣真的很寒冷且殘忍，它使我國南方暴雪成災，也讓我永遠失去了親愛的父親——殷白。在這寒冷的深夜，悲傷心痛洶涌襲來。

上一次見到父親，是在2006年的五一，那時父親剛從他最心愛的家鄉(xiāng)浙江海寧回重慶，我和丈夫帶孩子回去看他，臨別時他拉著孩子的小手說：還要不要回來看外公？孩子答：要。他一直送我們到文聯(lián)大門口，眼望著我們坐車離去。我扭頭看他單薄的身影，心中就有隱隱的不安，但還是堅定地相信，富有頑強生命力的父親一定能等到我們一次又一次回來探望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見面竟是我們父女的永訣。

1月的重慶街頭寒冷徹骨，越冷越開花的蠟梅還在賣花人手里被叫賣，父親已不能再見梅花再聞梅香。買一束獻在父親的靈前吧，讓縷縷幽香陪伴父親的靈魂升上天堂。

父親素來喜愛梅花，尤其山城的蠟梅。從小我的家就一直分兩處，從上小學我就常常在周末坐12路公交車從儲奇門到菜園壩火車站，然后坐上行2分錢的纜車到兩路口，然后步行到重慶村30號重慶文聯(lián)院子，和父親一起度過一天一夜。如果是在冬天，每每打開家門，青花瓷瓶里一定有一束蠟梅正含苞待放，釋放花香?，F(xiàn)在想來，父親愛梅，也有一定的緣由。

父親是到過延安、聽過“延講”、參加過第一次作代會、最早的中國作協(xié)駐會作家、新中國剛成立就和母親隨劉鄧大軍的二野挺進西南的文藝戰(zhàn)士。他曾參與《新華日報》恢復工作并任副刊主編、黨組成員，1953年任重慶文聯(lián)的編輯部部長，1954年籌辦中國作協(xié)重慶分會并兼任秘書長，籌辦《紅巖》的前身《西南文藝》并任主編，后任重慶《大公報》副刊、《大眾文藝》主編。一場極“左”的浪潮、“文革”的風暴，卷走了這一切。但是，他沒有被命運擊倒，而是如蠟梅一樣堅強與無所畏懼。他深入生活，到電廠、煤礦、三峽工地，寫下了《一群皮匠的路》、《梁定基和他的瓦斯卡片》、《棄水之爭》等一批有影響的報告文學和小說。后來又甘當人梯綠葉，為重慶、四川的作家作品寫評論寫序，幫助無數(shù)的文學愛好者走上文學之路。1979年，小說《許茂和他的女兒們》發(fā)表在川西內(nèi)部刊物《沱江文藝》上，父親第一眼識中它閃爍的輝光，很快寫下一篇《題材選擇作家》的評論連同該小說寄給他的老上級——當時的文藝界領(lǐng)導周揚，周揚看過也很肯定，并熱情地給沙汀寫信，請他把父親的文章轉(zhuǎn)給文藝報。小說后來榮獲首屆茅盾文學獎，可以說與這三位已經(jīng)離世的文藝前輩的力舉有直接的關(guān)系。而茅盾文學獎的另一部作品王火的《戰(zhàn)爭與人——三部曲》，也有父親重要的評述。在那時，我家總有源源不斷的文學愛好者帶著稿子來訪，伴著梅香、墨香，聽父親認真地和他們探討稿子的成敗得失，談人物的命運、情節(jié)的設(shè)置、語言的運用，也許我似懂非懂的心靈就在那時受到了熏染，以至于成就了現(xiàn)在的編輯職業(yè)。值得高興的是，2007年父親被評為“重慶首屆十佳評書人”，山城人民給了他最后的榮譽。

父親1949年就到了重慶，但他十分懷念自己的故鄉(xiāng)——浙江海寧，只要出行方向是往東或向北，他總要繞道回去海寧。我和哥哥們從小就熟知錢塘的潮水、水鄉(xiāng)的烏鎮(zhèn)、嘉興的粽子、海寧的皮影以及杭菊、茴香豆、加飯酒。父親在84歲時終于回到自己念茲在茲的家鄉(xiāng)，他有詩說：滔滔慈母淚，悠悠祖國情。歸來補舊甲，還去續(xù)長征。他把自己所有的藏書以及母親遺留的一部分書送給了家鄉(xiāng)，他題字送人、寫詩寄情、學堂講課，他要把最后一點余熱獻給家鄉(xiāng)。家鄉(xiāng)人民也回報他更隆重的禮遇，為他成立“殷白圖書館”，特邀他出席每年的政協(xié)會議，電視、報社多次專訪，還為他印制出版了《北去南歸輕吟淺唱》，他成為家鄉(xiāng)文化界、學生們尊敬的老前輩、革命老爺爺。他在故鄉(xiāng)六年的日子是愉悅開心的。

與父親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還在深深的懷想中，父親已離去多年了。天氣也越來越冷，山城的蠟梅又將盛開了吧，多想讓思念隨那縷縷的梅香一起上升，永遠陪伴縈繞在父親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