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美酒，予我斷腸

風飛揚

那年，大宋的杭州格外溫情。臨街新開的保安堂里的大夫叫許仙，他的妻子有著春風化雨般的笑容，夫妻兩人樂善好施，剛剛化解了一場不小的瘟疫，深受百姓信賴。

端午時節，街巷都飄著酒香。許仙上山采艾，手里還握著一大捧要送給娘子的花。若不是下山時遇到法海，若不是法海一直咄咄逼人，激得他一時氣盛，他倒情愿把日子過得糊涂。

法海一場話下來，他信了一半。他的娘子來歷不明，能力非凡，與小青偶有言語里的遮掩。但他覺得娘子是心地仁慈的仙子，即便是妖，也不曾害過人，更不會害自己。只是法海不依不饒，把娘子講成十惡不赦的妖。許仙男兒意氣，便賭氣接過那瓶專為娘子準備的雄黃酒。如果定要證明，那就剖了心赤誠相見吧。

彼時的白娘子正坐在窗前，和鄰家老婆婆剛學了繡五毒肚兜，這些民間的喜氣她滿心地喜歡著，大紅的錦緞上，她一針一線地繡著，只是在繡那條蛇時頓了頓。

此時，整個杭州都在開啟雄黃酒，催動得陽氣生發，行經處有難耐的躁動。她只得在屋檐下避一避，借助水缸里蓮花的清涼，化去周身不安。

許仙回來時，白娘子已做好飯菜，兩人相對，仍是濃密的愛意。許仙緩緩把酒倒進杯里，白娘子的微笑里閃過深不見底的落寞。許仙是醫者，明知她有孕在身，還勸她飲酒辟邪，她便清楚酒里另有用意，多說無益，她只能舉杯。

白娘子心里明白，這是她躲不開的劫。最初要來紅塵報恩，菩薩賜她靈丹相助。而今她想過平淡生活，卻是步步兇險。很久都未掐指算過前程了，不用法力，并不代表她就已歸于平凡，她是蛇妖，離成仙只差一步。可數的人間歲月，為了與許仙相愛，她消磨了千年苦撐的信念，她不怕上窮碧落下黃泉，她怕的是眼前人的猜疑，和得知真相后可能面對的決絕。

天下有酒萬千，獨獨這一杯，要她把前世今生了斷。白娘子壓制著全部的恐懼，為了官人，她愿生死不忘情，拼盡所有與命運爭一爭。酒入憂腸，也成了利刃，要斷人心思，蝕人筋骨。

飲過酒后，白娘子醉倒在床，粉色簾櫳把她帶入夢中，最后一眼，是許仙滿臉的心疼。

一杯酒，風波起，從此再無平靜。白娘子酒后現了原身，嚇得許仙魂飛魄散，人了陰曹地府。白娘子為救他，只身前往昆侖盜靈芝。后來不惜觸犯天條，水漫金山，只為能夫妻相守。

即便當初那杯雄黃酒已告訴她，人妖殊途，求不來長久。但白娘子仍以身犯險，只為讓許仙求一個安心。最終，白娘子被壓在雷峰塔下，許仙棄了紅塵，伴木魚聲聲。

若愿意為了她不去多想，若那天他不曾親手遞過那杯雄黃酒，是否就能福澤深厚？如巷子里的尋常人家，瑣碎平淡著。幾十年過去，鬢染飛霜，面有滄桑，仍可平靜地等待棺槨同葬。

可惜，他們沒有共白頭的機會了，即便日子泛出了人間煙火的味道，命卻不能。總要有這場天塌地陷之后的云淡風輕，也是各自修行，兩處相思皆不見。

注定的悲情，成就了傳說的永恒，每年端午，人間仍是酒香浮動，艾草燃煙的繚繞里，人們總會說起許仙和白娘子，相愛的途中，曾有這杯雄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