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旭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一次,老師說要選幾名同學上主席臺給來賓獻花。我高高地舉起手說:“我去!”
那個年輕的女老師看了看我,臉上露出不屑的神色,淡淡地說了句:“你長得太丑了,不行!”
教室里立刻響起哄堂大笑聲,有幾個大膽的男生,還用手拍打著桌面,嘴里發出尖銳的叫聲。
那一刻,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感到無地自容。
下課了,同學們三三兩兩在一起,興高采烈地進進出出,我還傻乎乎地坐在座位上。那句“你長得太丑了,不行!”一直在我耳邊轟隆隆響著。那聲音,是那么刺耳,像一塊巨石堵在我的心口上,壓抑得我喘不過氣來。
因為那句“你長得太丑了,不行!”讓曾經無憂無慮的我,變得敏感和脆弱,以至于很長時間,我都走不出心里的陰影,無論干什么事,我都縮手縮腳的,沒有了一點自信。
那個年輕的女老師,在我眼里,就像一個魔鬼,總是露出猙獰的面孔,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我在竭力躲藏著……
那年,鄰居家一個叫小紅的小姑娘每天站在窗臺前拉小提琴。那悠悠的琴音,像潺潺的流水,沁人心脾。
琴聲吸引了我。我趴在她家窗前,看到那小提琴流光溢彩,好像一面鏡子,能照進人似的。我忍不住央求道:“小紅,讓我摸摸你的小提琴好嗎?”
小紅看了看我,大概她看出了我眼里的渴望,輕輕地說道:“你只能輕輕摸一下,不能摸壞了。”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摸那把小提琴。
突然,小紅媽媽進來了,大聲呵斥道:“你這爪子這么臟,怎么能摸我家的小提琴?”
這聲怒吼,像晴天霹靂,嚇得我趕緊縮回了還未碰到小提琴的手,逃也似地滑下窗。因太緊張了,頭重重地撞在窗沿上。跑出很遠,我顧不得揉揉頭上被撞出的一個大包,而是伸出手,仔細看著,悲愴地哭泣道:“我這手叫爪子嗎?”
從此,小紅家的小提琴聲,我再也聽不出潺潺的流水聲,相反,卻感到像電鋸聲,拉出的每個音節,都十分刺耳。
一次,高中同學聚會。一個叫許通通的同學坐到了我身邊,和我寒暄著。忽然,他說了句:“你還記得初中二年級的時候,一次你看了我寫的作文后,在班上大聲嚷嚷,說我寫的作文全是胡編亂造,什么藍色的月亮掛在天空上、什么小蟲在草叢里淺吟低唱,還有什么風像奶奶的手掌,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臉頰……你那尖利的嘲笑,像錘子一樣,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感到無地自容。要知道,我從小就想當一名作家,因為你的嘲笑,后來,我的那個夢想徹底泯滅了。以至于幾十年后,每當我提筆想寫點什么,當年你在教室里那嘲笑聲,又在我耳旁響起,讓我再也提不起筆來。”
老同學的一席話,讓我感到無比震驚。我怎么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我怎么也成了像我遇到的那個小學老師,還有小紅媽一樣的人了?
榮獲2015年“雨果獎”《三體》的著名科幻作家劉慈欣,說過這么一句話:宇宙就像是一座黑暗的森林,里面的每個人都是帶槍的獵人。他們像幽靈般潛行于林間,如果他發現了別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開槍。在這片森林里,你隨時可能被別人消滅,你也在隨時消滅別人。這就是所謂的宇宙文明圖景。
看到這里,我不禁哭了。原來,我們自詡為自己是個文明人,其實,我們都是帶槍的獵人,像幽靈般潛行于林間,我們都會隨時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