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敏
【摘要】史鐵生一生“扶輪問路”,在眾聲喧嘩中回歸心魂,用沉思實現自救,通過寫作從精神的絕望中出走,通過對荒誕虛無的體察,用“接受現實”的態度將實現幸福的目光投注于人生的過程,最終在面對人生的“孤獨、痛苦、恐懼”三重困境時,找到了自我精神的倚仗,實現精神的皈依。
【關鍵詞】史鐵生 ?自救 ?接受現實 ?三重困境
在21歲那年坐上了輪椅的史鐵生,從眾生喧嘩中回歸內在的心魂,用自我生存的記憶與印象重構他對生命存在意義的思考,重構了他的人生信仰。作為個體,不可避免具有的局限性導致截癱之初的他也陷入了精神的絕望,隨后他在與地壇的朝夕相處中逐漸產生了自己的生命體驗,這一體驗帶動了他信仰的重建。
一、從精神的絕望中出走
截癱初的史鐵生脾氣異常火爆。人生在世,存在許多偶然性,而時間的線性流逝則決定了偶然所致的必然無法改變,個體在世狀態的脆弱性因此凸顯。史鐵生因截癱被拋入命運深淵,正如他的出世實則也是被無預備地拋入人間。在一個鮮活生命的面前,生存境遇的裂縫被放大,以致成為生命所不能承受的重擔。
在《來到人間》中,他闡釋了人生來便被無情“拋”入人間的狀態。罹患“侏儒癥”的女孩正像史鐵生的夫子自道:“一個人快要死了,無論如何我們可以安慰他……對一個剛來到世上的孩子呢……你能知道這個嬌嫩的肉體和天真的心靈將來會碰上什么嗎?” 史鐵生也正如此,他不知道自己將要碰上什么。
對截癱青年來說,成為與正常人嚴格區別的殘疾人,意味著被徹底隔離,肉體上的區別將演化為精神到社會身份的一切差別。這種旁人無可救助的痛楚,會徹底激發心靈的孤獨。作者只能用被擊打得近乎破碎的精神獨自面對,期間將是漫長的痛苦。
在《我與地壇》中,他通過對母親的回憶,在充滿懺悔的文字中發掘了彼時的他經歷著的痛苦:“她知道得給我一點獨處的時間,得有這樣一段過程。她只是不知道這過程得要多久,和這過程的盡頭究竟是什么。”
除了應對心中滿溢的孤獨,他同樣面對一個最迫切的問題,那便是無數哲人思考的生之意義。失去行動能力的他該如何創造價值滿足自我需求,他的道路是寫作。用寫作收獲世人的肯定,進而獲取生存的憑借,史鐵生通過寫作將視角轉入內心,探求生的意義。寫作是為了活著,而史鐵生通過寫作,開始從絕望中出走。
二、接受現實,將幸福投注于過程
史鐵生在地壇的獨處,對生命意義以及死亡有了新的感知。死亡只是一個必然降臨的節日。史鐵生將自己從截癱之初面臨的絕望處境中拉出,消解了死亡在他心中所制造的虛無感。史鐵生思考的“生命的意義不再與歷史的或形而上的終極目標發生關聯” ,是立足自我的生命體驗,思考并解答“存在或毀滅”的命題。
史鐵生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怎么活下去?史鐵生在《好運設計》中用邏輯上的歸謬法論證了幸福與痛苦必然相伴相生的必要性,從而否決了人生沒有痛苦則將更加幸福的偽命題。
他通過一系列對來世的“好運設計”暴露了這種設計內部的陰影:“沒有挫折,沒有坎坷,沒有望眼欲穿的企盼,沒有萬死不悔的追求與等待,當成功到來時你會有感慨萬端的喜悅嗎?” 人生在世,必然會因為各種不如意而引來坎坷與挫折,而也正因此反襯了幸福的難能可貴。
史鐵生最終論證出人類永遠無法單純擁有幸福,因到最后,人類終將面對死亡,所有的幸福被一筆勾銷,在那種處境中人將遭遇徹底的絕望。形上終極的幸福無法從他的生命體驗中產生,能產生的是對個體生存狀態的深刻哲思。
史鐵生在這種哲思中發現:“一個只想使過程精彩的人是無法被剝奪的,因為死神也無法將一個精彩的過程變成不精彩的過程。” 面對荒謬的存在,將目光投注于生活過程的每分每秒,選擇將其轉化為人生創造的動力,“怎么活下去”的問題便得到了解答。
三、困境中自救,獲得皈依
解決了怎么活下去的問題,史鐵生試圖解決靠什么活下去的問題。在《原罪·宿命》中,史鐵生向讀者展示了宗教與科學的博弈。“原罪”部分圍繞十叔與阿夏父親對未來的認知展開敘述,十叔認為人總要信仰一個神話;而在阿夏父親的認知中,即使面對世界末日也仍認為人類可以借用發達的科技逃生。最后阿夏對父親發出了一連串的疑問:什么是迷信?什么是盲目?什么是科學依據?阿夏父親無言以對。
一條茄子,一個無心的碾壓,一場意外車禍,意外地壓斷了“我”的脊髓,所有美夢在那“萬惡的一秒鐘”內煙消云散,世界沒變,但人生軌道已然改變。人生因無可預知的偶然而導致的災難在肇事者的身上找不出應該責罰的理由,災難的承受者如何宣泄內心的苦痛?在《病隙碎筆》等散文中已經有了探討。
“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史鐵生領悟到面對既成的事實,我們唯有選擇承受。但正如人的脊髓十分脆弱一般,這種承受也容易導致人的崩潰。于是,我們需要自救,即 “上帝只救自救者”。
在史鐵生看來:若人人幸運,則世界這幕戲劇亦不會好看,上帝沒有給予幸福的許諾,但是給予使眾生“在苦難極處亦不可消失的希望”。 上帝無法許諾幸福,但卻使眾生保持信心。這信心便是承受苦難的憑借。
史鐵生一手伸向上帝,伸向了自己所能依偎的外在精神;一手伸向內心,在自我與上帝間尋找到了使自己獲得獨立的信仰。正是聯系內心與上帝的信仰使人超脫科學理性帶來的認知缺陷,從精神領悟的層面獲得自救,擺脫人生的虛無。
結語
史鐵生對信仰的虔誠使他感知到了信仰在人與萬物之間的聯系,他說:“仿佛我已經消失,已經不再,唯一縷輕魂在園中游蕩,剎那間清風明月,入目慈悲。于是乎我聽見了那恒久而遼闊的安靜。”
史鐵生的自救之路,正是在于使靈魂永葆健全與充沛,于希望中使靈魂在當下眺望信仰的終極。當人生已經無法擁有一個健全的軀體時,史鐵生便將精力傾注于靈魂的鍛造。對史鐵生來說,截癱導致的苦難并非是最深重的,最深重的是靈魂因此失去了信仰與希望。而信仰與希望,正是一直支持史鐵生實現自救的法寶。
參考文獻
[1]史鐵生《史鐵生散文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2]史鐵生《命若琴弦》,江蘇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
[3]許紀霖《另一種理想主義》,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4]史鐵生《以前的事》,東方出版中心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