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借貸

潘于

生命的圖騰是一張契約，人們向神靈借來了浮生的短暫和某種與生俱來的氣質，而與之生效的，是孤獨跋涉的孤旅……

曾經有一個人在宦海中幾度沉浮，身心俱疲;曾經有一個人凝望千里孤墳，黯淡成視野中獨立天涯的斷腸人。寒更雨歇，落紅凄迷，生命的借條上鐫刻著幾闋佳詞和玉壺冰心。只是煙雨迷蒙的春天開了又謝，生命里的匆匆過客來了又去。北宋的朝廷在風雨飄搖中茍延殘喘，一如赤壁，殘陽如血。

沉沙的折戟低語著久遠的記憶，褐紅的楓葉飄零著火的傳說。北宋孱弱的呼吸摩挲著心房，塵滿面，鬢如霜。

錦衣裝皆成掠影浮光，卻未料百孔千瘡，無語話凄涼。他失去的東西太多，剩下的只有生命最初的借貸。它們幻化為蘇軾筆下的行云流水——“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在滄州。”它們幻化為他偉大的寂寞里最后一絲慰藉，人心若是不朽，何懼那玉骨委塵沙。

這便是他的不同。在惆悵與失意堆積的人生中，他的借貸成為了他的寄托。那些不朽的才情繽紛成幽香的小徑，與那些隕落的日日夜夜一同彌散了人間……

生命竟然何其相似。

梵高的借貸是他自我的藝術。浪漫飄逸的繁星，自畫像中迷惘的雙眼……他最愛的檸檬黃與布滿褶皺的畫布，是他無邊苦海里的唯一浮木。他是寂寞的。別人眼里的他，只是紅頭發的怪人，沒有了左耳的瘋子。直到多年后人們讀他的“十二支向日葵”，才讀出他飛蛾撲火般的熱烈，讀出他低垂的小花蕾，讀出他的沮喪……

那些生命中最純粹的借貸，都同樣無可避免地懈怠并創造了幸福。然而那些寬廣而又深邃的孤獨卻蜿蜒出殊途同歸的軌跡。借貸是前提，孤獨的跋涉是必然結果。不同的是此過程中的量與質，那些由借貸而生的饋贈也是大相徑庭的。也許都曾孤燈只影地翻山越嶺，也許生命漸漸在晚霞中遲暮;也許輝煌一時后便如同煙花的開落后靜默如斯;又也許，在有限的生命里從未有過輝煌。但因為有過不同的奮斗，留下不同的痕跡，于是便收獲了世界的認同與感動。于是借貸便不虛此行——那些荊棘與坎坷都溫柔成一種倒影，不再刺骨與嶙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