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
很多企業和私人雇主常常感到:某種程度上來說,找臨時工比尋找全職員工更加困難。因為任務的臨時性和信息的不對稱,雇主想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找到對的人,類似于在約會網站找到終身伴侶,全靠拼運氣。
幸好在這個時代,做任何事都有相應的App可用。雇傭也不例外。比如在北美和歐洲悄然興起的應用軟件Handy。這款軟件專門幫助用戶尋找合意的自由職業者、個體經營者和獨立分包商。從春季大掃除的臨時清潔,到宜家家具組裝,用戶只要有需求,即可在任何時間、地點獲得各種專業服務。
Handy用小零工創出了大事業,目前為止已成功融資4000萬美元。Handy在冊的專業服務者數量超過12000名。這些自由職業者根據自我意愿,每周工作5-35小時不等,平均時薪18美元。他們中的20%每個月僅靠打零工就能掙到至少2500美元。
在所有科技初創企業中,誕生于2011年的Handy只能說干得還不錯,至少目前來說,它還沒有成功到值得樹碑立傳的地步。那我們為什么要花時間關注它?投資人給出的理由是:Handy是一個縮影,代表著按需經濟(on-demand economy)的全面延伸。它所啟用的按需分配模式,創意看似簡單,但正如當初流水線生產改變了現代工業一樣,按需分配很可能將重塑未來的企業組織結構和人們的職業規劃,甚至是資本主義的社會契約性質。
按需分配
按需經濟,簡而言之,即通過計算機技術整合信息,在工作任務與獨立分包商之間進行匹配,為市場創造隨時可用的勞動者來源。這一體系是Handy,也是一大批類似初創企業存在的根本依據。
20世紀初,亨利·福特將生產流水線與勞動力相結合,使汽車制造變得更低廉、更高效,從而將汽車從富人的玩意兒變成了平民大眾的代步工具。如今,科技時代的企業家們正在努力,希望使服務業也實現這一大眾化轉變。
在舊金山與紐約,按需經濟的爆心投影點,年輕的IT界白領通過手機App,已經過上王子和公主般的生活——Handy提供家政工,SpoonRocket將餐飲送上門,Instacart讓家中的冰箱永遠備料充足,Washio洗衣服,BloomThat送花,Fancy Hands甚至可以提供私人生活助手,代替他們挑選新年禮物、預訂機票酒店、與有線電視公司討價還價。
而且,按需經濟并不局限于帶來“偶爾奢華”的生活享受,它正在向各行業中普及。身體不太舒服?點擊Medicast應用軟件,醫生兩小時內就能上門問診。需要法律咨詢?Axiom專門提供此類服務。洛杉磯的“商業天才”公司(Business Talent Group)則為企業提供臨時職業經理人,幫助客戶處理短期問題,使客戶無需高薪聘請專職高管。還有越來越多Handy這樣的中介平臺,將數以千萬計的自由職業者匯聚起來,幫助他們與企業建立聯系。
按需經濟的萌芽悄無聲息,發展勢頭卻異常生猛。如今已經名聲大噪的豪華租車公司Uber,可以說是所有這些App的靈感之源,也是按需經濟最重要的推動者。Uber創立于2009年的美國洛杉磯。不到6年,其業務范圍已經覆蓋全球53個國家,業內人士認為其2014年銷售額可能已經突破10億美元,公司最新估值高達400億美元——即使市場多泡沫,這也是一個非凡的數字。
新模式的失敗與偉大
按需經濟最近這一兩年才真正引起公眾注意,但其背后的推動因素已經默默發酵數十年了。在美國,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很多崗位不是被自動化所取代,就是被分包到海外,中層管理人員不斷重組,全職工人的需求越來越小。與此同時,大企業為了嚴格控制勞動力成本,開始拋棄終身聘用制。工會也被立法所約束,逐漸失去權力,特別是在美國和英國。
現在,美國的自由職業者人數已達5300萬左右,約占勞動力總數的三分之一。福特所創立的、以大企業和大工會為特點的經濟模式實際上已經破滅。
計算機技術的巨大進步加速了這一進程。如今,再復雜的任務都可以被分割成多個部分,再分包給全球各地的專家,通過遠程協作完成任務。另一方面,社會階層分裂也起到了催化作用。卡爾·馬克思認為,人類最終將分為兩種,一種是擁有生產工具的富貴閑人,另一種是為他們工作的人。事實上,這種分化已經越來越明顯:一種是有錢卻沒時間的人,另一種是有時間卻沒錢的人。按需經濟應運而生,在這兩類人之間建立了交易平臺。
新模式的優勢顯而易見。提供按需服務的公司不需要辦公室,不需要控制固定資源,而是作為中介負責建立聯系、監督質量。使用按需服務的公司也不再需要雇傭過多全職員工,而是通過委托外來者解決問題,從而降低經營成本。
勞動者也可以成為贏家,比如那些希望工作與撫養子女兩不誤的女性,可以在按需經濟中找到平衡點。如果按需勞動力被用于改善公共服務效率,納稅人也將從中受益。
但按需經濟的瓶頸也同樣明顯。首先,在這種模式下,人們必須不斷接受陌生人進入自己的生活。雇傭者擔心臨時雇員的能力和人品——沒人愿意把自己的公寓鑰匙交給小偷,也沒人希望把自己的醫療信息交給庸醫。而自由職業者也不想與賴賬不給的人打交道。Handy公司聯合創始人奧辛·漢拉罕(Oisin Hanrahan)說,超過40萬自由職業者申請加入平臺,但只有3%能夠通過嚴格的篩選程序。Handy的電腦系統也試圖安排好每個人的時間表,以便每位勞動者都能獲得相對穩定的工作,并盡可能縮短付款期限。但是,這些措施效果并不十分理想。Handy吸引閑散勞動者的能力一直難以取得突破,而且有大約40%的自由職業者要延遲很久才能領到報酬。
第二,按需服務公司如果發展到足夠壯大,必然會受到監管和政治問題困擾。美國的按需服務公司現在普遍擔心,法院可能強迫它們將旗下自由職業者全部歸類為全職員工。面對Uber的競爭,全世界的傳統出租車公司已經聯合起來,組織罷工、提起訴訟并不斷向監管者施壓。在荷蘭和韓國,Uber已經被視為非法;在德國,反Uber抗議運動也愈演愈烈。
第三,因為自由職業市場準入較低,而且幾乎無法形成品牌忠誠度,按需服務公司可能很難形成規模,很難在利潤豐厚的服務行業占據主導。就算有Uber這樣活生生的成功案例,許多觀察家還是懷疑,其模式是否值得推廣。一些批評家認為,Handy這樣的按需服務公司也許非常方便貼心,但在知識經濟公司仍然占據主流的情況下,它們注定將淪為邊緣角色。
烏托邦有限公司
在19世紀末的英國,上流社會曾經流行過一部名為《烏托邦有限公司》(Utopia Limited)的輕歌劇,講述一群生活懶散的熱帶島民,是如何在工業革命的影響下,每個人都變成一家有限公司的。這部幻想式作品專為諷刺維多利亞時代的工業主義而生,到后來難免過時,現在已經很少被搬上舞臺。
一個多世紀后的今天,恐怕原作者也想不到,獨立勞動者越來越多,“公司”真正意義上開始實現大眾化、個人化,劇中諷刺的烏托邦竟有可能成為現實。
那將是一個怎樣的世界?悲觀主義者擔心,按需經濟會把雇傭關系一夜打回19世紀,大家像碼頭工人一樣,天不亮就要去排隊等候承包商的垂青。但樂觀主義者看到的是,將來每個人都將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活,做喜歡做的工作,而不必將靈魂終生奉獻給某個資本家。
顯然兩大陣營都有些過于極端了。對于那些喜歡游離于組織之外的叛逆分子來說,按需經濟是真正的烏托邦。比如在歐洲,傳統勞動力市場壁壘分明,“體制內”的全職勞動者享有多重保護,“外人”則毫無保障。按需模式可以打破這種壁壘。在西班牙、意大利和法國這些青年失業率居高不下的國家,按需分配公司可以為年輕人創造更多兼職機會。
但是,對傳統勞動者、企業和政府而言,按需經濟都將構成挑戰。對于那些注重穩定生活的人來說,按需經濟可能沒什么吸引力。目前,絕大多數按需服務的提供者都無法像普通企業員工一樣享受常規待遇,比如病假和加班補償。所以很多傳統企業將雇傭自由職業者視為節約開支的手段,甚至以此為理由削減普通員工福利。但是,隨著按需服務者人群不斷擴大,他們必然會對權利有進一步要求。壓力最終會回到企業身上。Uber旗下的私家車司機已經舉行過罷工,要求得到更好的福利待遇。
與此同時,政府也需要重新考慮舊的制度設計,修改針對自由職業者的歧視性稅制,簡化福利管理,讓個人也能很方便地管理、轉移自己的養老金和醫保(這正是奧巴馬醫改的成就之一)。對于那些福利與工作緊密掛鉤的國家,這種轉變會帶來很多麻煩。
還有一件事政府務必不能忘記,那就是改革學校教育,鼓勵學生獨立自主。到了那時,社會將更偏愛自力更生的公民,而不是忠心耿耿的雇員,至少不再需要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