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又見西游

張毅

2012年，“華人之光”李安導演憑《Life of Pi》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當時來自好萊塢的評價是：“這是部看起來很美的電影，內核卻不敢細想，越恐怖越想再仔細看一遍：謎一樣的東方。”

信仰基督教、印度教和伊斯蘭教的少年Pi提供了一條路徑，狹窄幽深卻有光。這是通往東方的路徑，終點卻并不是中國。

屬于中國的，是另一個“在路上”的故事。表面上，它不是關于人間的事情，卻在初唐之后的一千四百年不斷地在這片土地搬演。與Pi的故事一樣，奇幻荒唐背后的深刻謎題，是屬于它們不衰的生命力。

這就是西游。

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卻無人不看西游。可能不是每個人都讀過《西游記》這本書，但這個故事自有它無孔不入的效力，根植在每一處它能生長的角落。

最簡單也最廣傳播的是86版電視劇《西游記》，這部從誕生之日起至今被重播了超過3000遍的電視劇本身就是個紀錄，這是世界上重播率和收視率最高的電視劇集。

伴著石猴出世，暑（寒）假開始了;唐長老回到長安，暑（寒）假結束了，這是屬于80后、90后乃會至00后的記憶標志。在3000余遍的上演中，它也凝視過一代代盯著屏幕的稚嫩面孔，他們此刻想象力還未磨滅，世界觀比世界還大，與這個光怪陸離的故事一起啟程冒險，見磨難、見成敗、見眾生。

元神歸竅、九九歸一、阿彌陀佛……雖不求甚解，卻耳濡目染，這是隨著晚飯下肚、伴著午睡醒來、最終溶解在血液中的儒釋道。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西游記》是個西方搬不走的故事。其實哪怕是同在東方的日韓，也未曾對《西游記》有過不受爭議的改編。

AMC（美國經典電影有線電視臺）的2015年大動作就是把《西游記》改編成一部叫作《Badlands》的6集美劇，《被解救的姜戈》監制Michael Shamberg將和吳彥祖、馮德倫一起擔任監制，重現這個“偉大的戰士和一個小男孩尋找極樂世界的冒險旅程”的故事。

這不是第一次嘗試，早在2001年曾有部叫作《The Lost Empire》的電影，美國記者尼克·奧頓尋找吳承恩《西游記》手稿時跌入了這個魔幻王國，豬八戒、沙僧及唐三藏通通變成了金發碧眼的美國人，與化身性感女郎的觀音大談戀愛。

韓國導演申東曄也在2011年拍過《西游記歸來》，工地上的工人無意間打開了葫蘆瓶的封印后放出了邪惡勢力，意欲制造生化病毒摧毀地球，于是科學家們通過DNA復制技術讓孫悟空一行人滿血復活守衛人間。

無疑，這都是去血肉而留筋骨，偉大的戰士、戰神只是一根毫毛，單是他的名字，已足夠西方發懵——悟就罷了，何為悟空？這個問題，中國人五歲時或許想過，五十歲時，也未必就會忘了。

中國人最懂西游，西游也最懂中國。所以才有它的一次次復活。

西游在中國的復活不是通過DNA復制那么簡單粗暴。1995年，錢不再是問題，精神卻是，只有笑話才能消解笑話，于是《大話西游》出世。2000年，網絡打開新世界的大門，網絡文學的內核仍是情懷，于是《悟空傳》寫就后引起一片共鳴。2013年，周星馳已老，從會說出“我其實是一個演員”的表演藝術家變成了幕后的導演，《西游降魔篇》陳玄奘終于大徹大悟放下心中悲苦走上西行之路，西游里要講的因果，從唐末循環聯播。

2014年，大鬧天宮續集《西游記之三打白骨精》開機了，在無錫高大上的靈山梵宮舉行發布會。這是以兩年一部速度打造的“西游文化主題電影”，它的前任《大鬧天宮》曾撬下春節檔10.6億元票房，這或許是西游開始和春晚一樣準時的原因。

當得知所謂“西游文化主題電影”共有八部之多時，忽然想到了《大話西游》里面的一個鏡頭：孫悟空騎著云彩萬眾矚目地出現，對著遍地小牛打了個弱弱的噴嚏，把眾小鬼嚇得倒退一步失望無比，然后又轉身放了一個不負眾望的屁，然后對大家說：“這下大家滿意了吧？”

這次大圣的臺詞或許該換成——“這下錢能賺夠了吧？”

結尾也像少年Pi，提供兩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一個猴子、一只豬、一個憨僧、一匹馬，保護玄奘和尚去西天取回真經。

第二個故事：玄奘一直都沒有三個徒弟的護送，只有一個人寂寞上路，那些妖魔鬼怪，其實是現實中的歹人，都被玄奘為自保所殺，他承受不了罪過，所以幻想自己有個頑劣的大徒弟，而八戒的凡心，沙僧的執著，也都是他。

你選擇相信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