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



從文學史的角度看,詩人散文家這一標簽幾乎是品質的保證。波德萊爾、蘭波、瓦雷里、龐德、艾略特、里爾克、佩索阿、曼德爾施塔姆、茨維塔耶娃、布羅茨基、阿多尼斯……這些人除了有卓越的詩歌創作,還有驚世的散文寫作。
人們通常籠統地認為詩人是更嚴謹更敏感的語言藝術家,他們從事散文創作自然差不了。
詩歌和散文的界線還清晰地刻在一般讀者的腦際。從一個大的方向來看,無韻文都可稱作散文。可是什么叫做“韻”呢?這僅是一種調性上的(嚴格)定義嗎?音頓、非重音音步、揚抑抑格等等,如果一個讀者需要強調這些作為他對詩歌的認識,那么顯然,他當然會對散文與詩歌的界線有一條清晰的界線。但,如果有一個詩人,試圖成為那個文體的“攪局者”,用詩歌前進的“動力”擊穿散文與之的界線之墻,那么這樣的“散文”文本本身就說明了,這個世界的界線其實沒有那么多。詩人創作散文的目標,并非成為那個文體的“攪局者”,或者說這不是他的主要目標,他的主要目標或許是“散文無非是詩歌以其他方式的繼續”(布羅茨基)。甚至連這個目標都沒有,詩人們用寫散文來“玩”。當讀者們對詩人散文連連稱道的時候,這只不過是詩人一個小小的玩得興起之作。因為,“平等的概念,不是藝術本質固有的,而任何文人的思想,都是等級制的。在這個等級制內部,詩歌占據著比散文高的地位,而詩人在原則上高于散文家”。
阿赫馬托娃認為,《安全證書》與《時代的喧囂》是20世紀俄羅斯最杰出的自傳。這本書有一個特點和布羅茨基的《小于一》很像,就是詩論、文論部分特別精彩。但它的魅力并不局限于此,時代意識和對之深刻的觀察仍然是我們對它持續閱讀的動力之一。我也在思考,為什么《小于一》較之于這本書在如今更得我們的心?是不是真像某個詩人所說,我們對于他的關注,等于是對某個逃出“囚籠”命運的人的關注,也是對自己命運的關注?曼德爾斯塔姆的散文翻譯,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一個“嚴肅”的全譯本。《時代的喧囂》的翻譯也存在問題,譯者眾多,文章的風格不統一。
“所以我寫詩/為了凝視自己,為了讓黑暗發出回聲”,希尼的散文也該為了這個目的。可惜希尼的單行本散文集還沒有出版,黃燦然翻譯的《希尼三十年文選》估計還有一段日子才能出來,所以我們只能將就先讀《希尼詩文集》。
《刀尖上的舞蹈》。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國內翻譯最好的,我選擇了一個最新版作為推薦。因為我還是覺得后來的譯者可以參考前者,可以執行最新的翻譯標準和理念,想必他的譯文質量也會相對較好。布羅茨基說“把詩歌擴展至散文里,茨維塔耶娃并沒有因此消除大眾意識中詩與散文之間的界線,而是把這界線轉換到一個迄今在句法結構上難以企及的語言領域——向上。”僅就這樣的評論,茨維塔耶娃的散文就值得我們瞧一瞧。
瓦萊里說過一個散文和詩歌區別的妙喻:詩歌像舞蹈,散文則是散步。“一流的小說家和一流的詩人必是一流的散文作者和評論者,瓦萊里再次證明了這一點。”不知道擅長“舞蹈”的瓦萊里,是否在《文藝雜談》中也能把“散步”做出個樣子來。
除了對弗羅斯特的評價稍欠公允之外,米沃什對東方的禪學似乎也欠缺深入了解的耐心。除此之外,《米沃什詞典》是一本理想的東歐詩人散文。一個詩人對他所處時代的深刻省思也可以是一種美學。
里爾克的散文才情,在那本《給青年詩人的十封信》中也有所表演。在這本《里爾克散文》中,真正有“文體”感的散文不多,大多是隨筆和札記一類的文章。但即便如此,里爾克的敏思還是在大師這個級別上,這些敏思都散落在那些小文章中。不知是否因為他曾長時間做過羅丹秘書的緣故,寫羅丹那篇堪稱精品。
“真正讓人成為人的,恰恰是夢” ?看到阿多尼斯的這句話,我決定通讀《在意義天際的寫作》。他說“對于很多人來說,祖國帶有一種政治含義。對于我來說,祖國重要的不是地理的祖國,而是什么地方讓我感到自由、有自由的表達,這就是我的祖國。對我來說,我的祖國就是我的語言阿拉伯語,只有通過阿拉伯語,我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我作為人的價值。 ”
我的祖國是哪里?
有人說北島的寫作是“青年的詩歌,老年的散文”,不知這樣評語是否準確。《藍房子》里的短小散文,讓人讀之覺得身處一種“合適”的語言能量中。有時候平緩的敘述,更需要極大的控制力。在字與字的流動中,我感受到老年北島的誠摯和清澈。
于堅曾說,這是一個散文的時代,散文更接近人生,接近生活世界,散文的時代則是生活的時代。《于堅詩學隨筆》雖是一本關于詩學的散文,但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個“美學”樣本。對于堅來說,詩學的成立就是生活的成立。
“散文是詩歌以其他方式的繼續”,這句話用在龐培的《低語》上也是非常貼切。這個散文集子是龐培早年的一個散文作品集,其中大多數篇章寫于1996年前。雖然這是本散文文體的集子,卻亦可把它當成詩歌來讀。我曾說過,龐培發現了上世紀90年代初的江陰(城郊)。一個江南小縣城的日常美學經驗何曾被如此完美地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