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小美

伍獻衛

好多年過去了，有個叫劉小美的學生一直留在我的腦海里，讓我難以忘記，許是出于遺憾或者愧疚，我總想寫點文字。時光不會倒流，往日無法重現，除了寫點無用的文字，我實在想不出還能為她做點什么。

小美個子小小的，非常文靜美麗，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她以全班第二名的成績考到我任教的這所高中來，我擔任她的班主任。同學們喜歡叫她美美，叫得多了，就連我們老師上課提問也喜歡喚她美美，我當時就覺得這名字好像是小說里的人物一樣，看似俗氣實則高雅。

美美的高中生活在緊張愉快中開始，軍訓結束后我們班級初選了班干部，美美被選為班級學習委員。沉默文靜、學習刻苦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此后我還注意到美美很少與同學交流，就算下課她也總喜歡一個人孤獨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我的辦公室就在教室隔壁，平時總免不了有學生來問問題或者有班干部來匯報工作，可是開學快半個學期了從來沒見小美來過。

期中考試結束之后，某一天美美意外地在走廊里攔下了我，她對我說對面的教學樓上有人罵她。大概那天我急著要出去辦點什么事情，還有我認為上千人的學校哪天學生之間發生點口角也實屬正常，于是我就用“等下我會回來處理的”打發了她，后來一忙起來我就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那天我在辦公室看學生期中考試的成績，一抬頭卻發現美美站在我的辦公桌前，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進來的，連門也沒敲一下。“老師，對面樓上有人罵我”。美美面無表情，嘴里還是那句話。“美美，你中考成績是班級第二名，這次期中考試是倒數第四名，這成績可考得實在不怎么樣。”我手指著美美的考試成績這樣回答她。我告訴美美無緣無故是沒人會罵她的，就算有人罵她，不去理會不去在意，事情也就過去了，我們在學校有遠比無聊的爭吵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美美作為班級的學習委員，作為我想樹立的學習榜樣，在第一次考試中就考出這樣糟糕的成績，說實話我是有些失望的，所以那天我批評她的話語很重，印象里美美是流著眼淚走出辦公室的。

讓人十分意外的是，有一次上完課，美美竟然把我堵在了教室門口，她又指著對面的教學樓說有人經常在那里罵她，并且說現在就有人在罵她。看著她較真的樣子，我就帶著她去了對面的教學樓，從一樓找到五樓也沒找到罵她的人，我又回到班里找其他同學了解情況，可是同學們都說跟美美沒什么交流，也不知道情況。由于接下來就是數學課，我叫美美先去上課，事情又一次被擱置了下來，我隱隱覺得這個女生是不是出了什么狀況。

由于先前組建的是臨時班委，所以期中考試之后我們班級要改選班干部，美美自然落選了，她不再是學習委員。就在那天下午，我在辦公室批改作業，聽到門口的走廊上一陣喧嘩，班長急匆匆地跑進來告訴我，美美恍恍惚惚地走進了走廊上的男廁所，此刻正被一群男生圍著指指點點看笑話。我急切地跑去解了圍，把美美帶到辦公室。看著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神情木訥的女孩，我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對面樓上有人罵她”顯然是她經常產生的幻覺，而思維混亂精神恍惚又讓她誤入了男廁所。自從期中考試之后她就一蹶不振了，而班干部的改選也許就是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美美的精神出了嚴重的問題。

其實我心里非常明白，成績絕不是考量學生的唯一準繩，面對這大大小小沒完沒了的考試，學生一時成績的起落真的算不上什么，我上次對小美的批評只不過是作出一個班主任應有的姿態。我很自信地認為做好美美的思想工作不成問題，可是任憑我如何努力，那幻覺總在她耳邊、眼前，她甚至一下課就跑去對面的樓上尋找那個罵她的人。考試又快來臨了，我非常擔心接下去會發生什么，很自然就意識到美美留在學校是個嚴重的安全隱患。我首先通知了家長，然后上報德育處提呈校長室，接著就是叫她回家，這一通走程序，刻板得要命，而我看上去是那么聰明。可是有一天，當美美被藥物被激素折磨得面目全非，再次出現在我眼前辦休學手續的時候，我真為我彼時的自作聰明感到惡心可恥。

三年后我所帶的班級在高考中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五十八個學生都順利地考上了大學，還有很多上了重點。結果看上去是那么完滿，可是你們不知道，我原本是有第五十九個學生的，她叫劉小美，我們都喜歡叫她美美，她是一個那么可愛、文靜又美麗的學生。也許那時候我可以再找她好好談一次；也許可以抽點時間陪著她散散心；也許可以給她減少那么一兩次考試；或者不要急著改選班委，讓美美繼續擔任學習委員。可是我沒有做，都沒有……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我的第五十九個學生身處何方，她的命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