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
我高三住校,最后一個學期開學的時候,我爸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說兒子啊,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不要緊張,好好吃飯。不過呢,他還是在過完年之后就又出去打工了,他說他得給我去掙吃飯的錢。
比起吃飯,我更多的錢都花在買草稿紙上面了。自從上高三以來,比時間更缺的,從來都是草稿紙。一張數學卷子初寫消滅兩張大型草稿紙,一張理綜卷子初寫消滅兩張大型草稿紙,還沒有算上第二次寫錯題時用的。每次我密密麻麻打著草稿找不到上一步寫下來的結果時,就覺得漫天飛舞的如果全都是白花花的草稿紙,我應該就會從此成為萬人羨慕,眾生恨不能常伴我左右的富有者了。
雖說夢想是有了,不過是需要把握的,于是我靈光乍現,又一次大踏步往隔壁的老師辦公室走,剛到門口,一眼就被班主任看到了——這,就是所謂的機遇。
班主任朝我招手,我無可否認有點做賊心虛的忐忑,不過好在我貴在內斂。班主任說:“聽說你家里人都出去打工了?”我點點頭,眼睛卻往他辦公桌角落的答題卡上瞄。班主任說: “那你學習還是要抓緊,不要懶散了。”我點點頭,小碎步挪動著,用身體擋在班主任和那沓答題卡之間。班主任又說:“有什么困難就來和我說。”我十分誠懇地點點頭,偷偷背過手去,屏氣凝神輕輕抽出答題卡。
班主任說: “那你去吧。”我說了聲“哦”,就飛快地把答題卡藏在他的視覺死角,而后咋咋呼呼地沖出了辦公室——當然,我的小動作班主任全都知道,我僅僅是恃寵而驕。不過我拿的都是些歷次考試沉積下來用不上的答題卡,我想,我僅僅是幫它們實現了另一種價值。
再后來,我去辦公室順答題卡的次數多了,班主任干脆把他辦公桌上的答題卡整理了一下,訂成一冊一冊的,讓我發給班上同學。于是我抱著一大摞的厚重紙張,在班上大聲叫賣: “草稿紙要不要?草稿紙要不要?十塊錢虧本大甩賣!”結果不言而喻,很慘烈——我被一群胖子瘦子高子矮子追著打,就差鼻青臉胂,卻仍然囊中羞澀——他們僅僅象征性地多給我留了一冊草稿紙,算是辛苦費。
從那之后,草稿紙就成為大家“攀比炫耀”的財富,總是可以看見某某拿出厚厚的草稿紙挑著眉毛得意洋洋地大聲炫耀,他還有多少草稿紙,有意者價錢可以商量,一定都是友情價,哦不,親情價。
我喜歡從訂好的草稿紙冊上一張一張撕下來用,用過之后揉成團,以標準三分的投籃姿勢丟進教室最后面的藍色超大號垃圾桶內。但是偶爾失誤會砸中睡在垃圾桶旁邊的那個似乎永遠在睡覺的大胖子,這時候他會憤懣地抬起頭,用仍是惺忪的睡眼狠狠瞪我一下,然后做個抹脖子的動作。
關于草稿紙,我記住的好像都是些細碎的小片段,覺得獨特,覺得暖洋洋——比如后來我爸在我一模前又突然回來了一趟。在第二天早晨微微亮的時候,他低著聲音和我告別,明明家里也沒有其他人,可能他以為如果壓過我背詩詞文言文的聲音,就會打破什么。
從這之后,我倒是真正成了班上最富有的人,那些個胖子瘦子高子矮子都壞笑著對我威逼利誘—我爸給我留了一大摞雪白的A4紙在家里,堆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