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潔
那天傍晚你匆匆忙忙跑來我家樓下,站在梧桐旁邊對著四樓大喊我的名字。聽見呼喊聲我微微探出頭來,一眼便望見你呆傻的模樣,在夕陽的背后染成了溫暖的沁黃。
“我聽說你喜歡詩集,我也喜歡。這是紀伯倫的組詩《沙與沫》,我覺得特別好,吶,送給你。”面前的鄉村少年臉色羞赧,靦腆的笑容讓人心生好感:害羞的男孩似乎有種特別的魅力,是了,就是純凈的、美好的。我承認在青春飛揚的時代,心房曾為這個少年砰砰跳動,可我明白,這不是愛情。
他是插班生,從農村轉來,我是第一個認識他的。
他復姓納蘭,單名一個東字。聽說祖上是書香世家,直到民國時期才落敗,被流放到農村。
在我而言,幫助納蘭東是我的分內之事,也是舉手之勞。作為副班長,我有責任照顧新同學。日子漸長,我也習慣了沒事的時候就跟他聊聊天、談談學習。“納蘭東,你知道納蘭性德嗎?”我回過頭來問他。
“他怎么會知道公子納蘭呀,就是一農村來的土包子,你看他穿的衣服,簡直讓人受不了,全是混搭。”同桌楚妍刻薄地插話。我瞪了她一眼,接著說:
“納蘭東你別介意啊,楚妍說話就是這樣的,她媽媽是設計師,所以眼光很挑。你別跟她計較啦。”
“哎喲,副班長啊,您官大一級壓死人呢!好歹我也是學委,你怎么可以這樣偏心新同學呢。你真是的。”這個漂亮女孩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讓人討厭又讓人歡喜。
納蘭東干巴巴的傻笑,沒說話。課后我送給他一本書,是王臣解讀納蘭詞。其實我也沒對他說,是因為太癡迷納蘭容若,所以對復姓納蘭情有獨鐘。長到大又沒認識過納蘭姓氏的人,所以對納蘭東特別關照也是私心。
不久外界傳言副班長喜歡鄉村少年納蘭東,班級群里還聊得炸開鍋,十分熱鬧,就像一鍋沸騰的餃子。
原本不介意的我,在收到納蘭東贈書的剎那也變得緊張無措。我沒想到,自己的言行會給他帶來不一樣的看法。
他說,《沙與沫》很好看,尤其是最后一頁,你要看啊,一定要看啊。像是鼓足了勁兒才說完似的,說完就一陣風樣跑了。
我翻到最后一頁:
因為你
讓我在這個地方享受低調的奢華
一個學期的時間
讓我把關注你變成了習慣
你是善良又孤獨、簡單又矛盾的女孩
我想帶你去家鄉看八月的向日葵
我想帶你爬山去看日出
這是我最喜歡的兩種景象
我想送給你的眼睛
把好的送給我喜歡的你
因為你
我才沒有被快樂遺棄
喬露,我喜歡你,給我回答好嗎?
慌亂看完,我手心里真的冒汗了。完全超乎想象,是刺激、是吃驚,是青春的悸動。我的胸腔像一面鼓,納蘭東奇怪的句子急急的掉落下來,砰砰砰、砰砰砰。一時無措的我找閨蜜求救,她隨口就來:“你明天跟他說書袋破了,書在路上掉了。”沒主意的我只好用了這個荒唐的理由。
“那個……納蘭東,我的筆記本掉了,你能借我抄下嗎?昨天回家書袋破了,筆記本和你送的書都掉了。對不起啊……”我扭扭捏捏說完,卻不敢抬頭正視他。
“好,好啊,掉了?那算了吧。我找到好的詩再送你吧,筆記本給你。”他微微笑,那一刻我想起扉頁的短句,內心無比復雜。他的模樣就此進入腦海,輕輕淺淺,像水面倒映的霓虹,又似青澀的夢境。
盡管我逃掉了上次,沒過一個月,他還是給了我紙條:大禮拜帶你去我家鄉看看好嗎?再次陷入窘迫,掙扎后最終還是答應了。
納蘭東回到鄉下完全像變了個人,活潑、淘氣,無拘無束,或許這才是快樂的自己。他拉著我飛奔在田壟上,唱著本地的民謠。認真地對我說了句:“喬露,窩呵洗嗯吶。”我一臉茫然,什么意思啊?他燦爛笑了,這是我們方言,意思是我喜歡你。
這次我鼓起勇氣看著他,“你是認真的嗎?”少年搖搖頭。我心下一沉,原來這么經不起反問。失落。淡淡地回了:“噢。”轉身走向了田野更遠處。
“喬露,我真的喜歡你!”聲音從背后襲來,我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一陣風拉著奔跑了。那一刻,我笑了。笑出了檸檬的味道,清新、干凈。仰望高山,俯瞰溪流,看見了拉幫結派生長的向日葵,遇見了浩瀚星空,邂逅了一點點升上地平線的日出。我的心跟著景色一起融在了少年的世界,從此義無反顧。
回去的途中,車廂放了一首《親愛的那不是愛情》,我偏過頭看著身旁酣眠的少年,對自己說:不用言愛,就很簡單。未來會有怎樣的遇見,不如聽任上天安排。現在,握住就好了。
青春,青澀,就像檸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