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愛勇

[提要] 東亞安全局勢紛繁復雜,地區安全熱點不斷凸顯,究其根源在于東亞二元格局所導致的經濟發展與安全合作脫節。美國領導的雙邊同盟體系主導著東亞地區安全,存在著發展、安全不可持續等難以克服的內在困境。亞洲新安全觀拓展了實現東亞安全的原則、豐富了東亞安全理念,有助于構建集發展型、內生型、合作型、治理型和創新型于一體的全新安全合作架構。
[關鍵詞] 亞洲新安全觀、同盟體系、二元格局、東亞安全
[中國分類號] D83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0452 8832(2015)5期0051-14
東亞安全局勢紛繁復雜,總體上表現為經濟與安全相互分離的二元格局。既有安全架構不能為地區提供足夠的安全公共產品,尤其無法彌補經濟與安全背道而馳造成的地區割裂,其結果是在安全供給不足的情勢下,地區經濟發展受到傷害,東亞經濟發展與安全保障的兩難困境亟需一種新的安全合作架構。中國倡導的亞洲新安全觀對緩解東亞安全困境具有一定的啟迪作用。
一、東亞安全形勢與安全變局認知的新變化
(一)東亞安全形勢趨于復雜
冷戰結束以來,在地區國家共同努力下,東亞地區長期保持總體穩定局面,為地區經濟繁榮創造了有利的外部環境。近年來,在地區力量結構變化和美國“重返亞洲”戰略沖擊下,地區安全形勢趨于復雜,競爭對抗的一面明顯上升。
1.大國權力競爭日趨激烈。近年來,隨著全球戰略重心向亞太轉移,美國為防范中國的快速崛起,并保證其21世紀在亞太地區的領導地位,推出“亞太再平衡”戰略。該戰略一方面強化美國在東亞的軍事同盟體系,增加美軍在亞太地區部署,另一方面力推“跨太平洋經濟伙伴關系協定”(TPP)談判,為地區經濟合作重新制定規則。美國亞太戰略調整,進一步提升了亞太地區在國際經濟與安全格局中的地位,同時也刺激其他主要力量加大對亞太地區的投入。日本希望借助美國亞太戰略的助推,逐步建立其地區主導地位,對內增加防務開支、出臺防務裝備轉移三原則、解禁集體自衛權;對外強化與中韓之外的其他亞太各國關系,并重點與中國在東南亞地區展開爭奪。澳大利亞在強化澳美同盟的同時,將亞洲作為外交優先方向。俄羅斯積極推行新亞太戰略,加大對該地區外交投入,將其視作經濟復興和提升大國地位的重要支點。印度加快“東進”步伐,進一步加強與東盟、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的經濟與安全關系。歐盟也加大對亞太的重視力度,更新對東亞外交安全政策綱要,加快與東亞國家的自貿協定談判。隨著上述大國在亞太權力競爭的加劇,地區國家關系步入不穩定時期。
2.領土與海洋權益爭端驟然升溫。東亞地區部分國家間的島礁與海洋權益爭端由來已久,其中日俄北方四島之爭、日韓獨島(日本稱竹島)之爭、中日釣魚島之爭以及中國與東盟部分國家對南沙島礁的主權聲索之爭頗具代表性。日俄北方四島之爭與日韓的獨島之爭通常局限在當事國之間,影響相對有限。中日釣魚島之爭及中國與東盟聲索國之間的南沙島礁爭端因美國介入成為牽動地區安全局勢與國家關系的重要熱點。美國對相關爭端口頭上不持立場、實際上介入的做法,助長了有關國家挑釁中國的底氣,2012年4月和9月先后爆發了中菲黃巖島對峙事件和日本將釣魚島“國有化”事件。目前,在中方努力下,釣魚島周邊海域緊張局勢有所緩和,中日積極推動建立??章摻j機制,防止海上意外事件發生或升級。但在南海問題上,受菲律賓單方面將南海爭端提交國際仲裁、美菲越等無端攻訐中國南沙島礁建設、日本試圖參與南海巡邏等影響,圍繞南海的雙重博弈在加劇,并產生了消極的外溢影響。
3.歷史問題與現實問題疊加效應擴大。中日、日韓之間的島礁和海洋權益糾紛本質上源自日本近代發動的侵略戰爭。日本不僅在領土爭議上堅持強硬立場,更對其侵略歷史缺乏有誠意的反省。日本政要不斷參拜靖國神社也不時傷害著周邊國家的民族情感。這不僅讓主權爭端深陷民族主義的泥潭,更讓中日、韓日之間通過長時間友好交往積累的互信不斷坍塌,國家間正常交往受到嚴重沖擊。在南海爭端問題上,部分聲索國無端將歷史上的華夷秩序與當前中國維護正當國家權益聯系起來,指責中國采取“修正主義行為”、“改變現狀”。歷史與現實的融合,使敏感的領土爭端陷入持續的尖銳對峙狀態。
(二)東亞二元格局內在困境凸顯
美國領導的雙邊同盟體系主導著東亞地區安全,促成東亞形成安全與經濟相互分離的二元格局,即東亞國家安全上依靠美國、經濟上依賴中國。
在安全領域,以美國為核心,以美日、美韓、美菲、美澳、美泰五大同盟關系為依托,以美臺、美新等“準同盟”關系為輔助的安全體系由來已久,相對成熟與穩定。在“重返亞洲”戰略下,美國通過雙邊外交鞏固并強化與亞太盟國及伙伴關系,加強同日、澳、韓、菲、泰等同盟關系,提升與新加坡、印度、越南、印尼等伙伴的安全合作。經過幾年的努力,美國與盟友之間軍事安全領域的合作水平大為提升,澳同意美在其達爾文港駐守2500名海軍陸戰隊,美菲簽署《強化防務合作協議》,重新獲得使用蘇比克灣和克拉克空軍基地的權利。在力量投入上,美國宣布至2020年將60%的??樟α坎渴鸬絹喬貐^。在同盟建設上,美國推動雙邊同盟體系向三邊、多邊網絡化結構轉變,其結果是美國作為地區安全中心的地位進一步強化。美國不但鞏固了與地區傳統盟國和伙伴的政治、防務、經濟合作,而且將合作領域向人文社會等領域滲透。這不僅使地區國家對美國的安全依賴進一步加強,過去存在的對美情感排斥也在逐步降低,東亞二元格局中的“安全上依靠美國”的態勢更加明顯。
在經濟領域,中國事實上己成為東亞的“經濟中心”,是地區大多數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和出口市場?!叭绻F有趨勢不發生改變,中國在本地區的經濟中心地位在未來一個時期將進一步得到鞏固?!彪m然美國力推TPP和雙邊自貿區(FTA)建設,希望“由美國而非中國來主導地區貿易規則”,但TPP與雙邊FTA的推進并不能保證美國取代中國成為東亞經濟中心,中國在東亞經濟合作長期歷史進程中形成的地位難以改變。
在二元格局下,地區小國一方面加強與中國的經濟聯系,分享中國經濟發展紅利;另一方面借助美國的安全保障平衡中國地區經濟影響力的擴大。這種兩面下注的策略固化了地區軍事同盟機制,不利于地區安全局勢向良性方向發展,而且在地區合作的功能上割裂了東亞,從而造成“兩個不可持續”:
第一,發展的不可持續。一是地區發展遇到制度瓶頸。地區大國基于不同的利益偏好和戰略訴求,極力通過各種方式推動有利于自身的區域機制勝出,實現謀求地區主導權的目的。隨著美國“重返亞太”,制度競爭更呈現加劇態勢,發展的“制度過?!背蔀楸厝?。二是發展議題被“安全化”。在地區安全無法實現自給自足的前提下,國家間疑慮無法徹底消除,任何國家的發展在其他國家看來都是一種潛在威脅,尤其是大國的發展會被其他國家在安全范疇下重新審視,競爭的一面被放大,經濟合作的外溢效應明顯減弱,“以經促政”的合作路徑遇到阻力。
第二,安全的不可持續。安全就是主觀上沒有恐懼,客觀上沒有威脅。同盟的存在是以現實對手或者潛在對手的存在為前提,這種指向性和排他性決定了同盟實現和所能保障的是少數國家的安全。同盟體系外的國家發展都將是同盟的威脅,而在同盟內部也需要這樣一個“敵人”來加強同盟的凝聚力。這就導致了“保障安全需要首先制造安全威脅”的同盟悖論。發展是東亞當代的主題,這意味著同盟的威脅將隨著發展呈現出持續強化的趨勢。對于同盟之外的國家,因沒有同盟的安全護持,內心恐懼將一直存在。
(三)中國被視為影響地區安全的重要變量
客觀地講,導致地區安全格局變革的變量有兩個:大國間權力對比和大國使用權力改變既有格局的意愿。中國快速崛起是客觀事實,但中國一再強調走和平發展道路,是我們根據時代發展潮流和根本利益作出的戰略抉擇,維護周邊和平穩定是周邊外交的重要目標。這表明中國并沒有變革既有秩序的意愿。中國在東亞的訴求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堅決維護中國的海洋權益,二是爭取和平穩定的周邊環境為國內發展創造條件,三是以公平開放的地區合作架構實現經濟合作與安全合作齊頭并進的局面。然而,西方國家和一些東亞國家對中國的政策,尤其是南海政策存在誤解或誤讀,認為中國的“進取”外交使東亞安全局勢變得嚴峻。
回顧近年來東海、南海的島礁紛爭,中國均非爭端的始作俑者,而是被迫采取必要措施堅決維護自身領土主權與海洋權益。2013年11月,中國依照國際慣例設立東海防空識別區。但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卻宣稱,中國劃設防空識別區是“改變東?,F狀”,將“招致不測事態的危險”。在南海中建南事件后,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高調指責中國。針對中國的南沙島礁建設,即便有西方媒體指出南海爭端方都曾在島礁上搞建設,但也強詞奪理批評中方建設“規模最大、速度最快”。美國國防部長阿什頓·卡特則公開指責中國將南海“軍事化”。
西方國家的上述無端指責,源于中國崛起引發的東亞權力結構調整和相關國家對中國未來走向的擔憂,海洋權益爭端因而被揉進了太多地緣戰略和地緣政治因素。對此,美國學者家羅伯特·卡普蘭認為,中國力量發展帶來的戰略性外溢,讓中國理所當然地將南海視為使用海軍力量的最佳海域;中國與美國、東盟爭奪南海,是東亞地緣政治難以規避的宿命,因為這是整個西太平洋美軍優勢力量鏈條上最薄弱的環節。然而事實上,中美之間并不存在南海島礁的主權之爭,南海艦隊也并非中國實力最強的艦隊。
中國的國家戰略是內向型的,意在實現包括東亞在內的周邊地區的和平與穩定,以利于國內建設和改革的推進。中國沒有能力也沒有意愿將美國排出東亞,但堅持認為美國應恪守在領土爭端中不選邊站隊的承諾,且停止其對中國的??盏纸鼈刹?。然而在美國看來,中國對美軍艦機抵近偵察的跟蹤和驅離意在建立自己的地盤,阻止美國對亞洲事務的介入,將美國徹底擠出亞洲。至于中國構建亞洲安全和合作新架構的倡議,國際輿論則認為是中國提出的亞洲版“門羅主義”,意在排除區域外勢力干預,特別是美國的干預,重建中央王國。
基于這些偏差,中國被打上了“改變現狀國”的標簽,“南海正成為中國展示肌肉和野心的權力場”等類似海洋版“中國威脅論”的言論甚囂塵上。外界對中國崛起及海上正當維權行動的錯誤認知,嚴重破壞了地區國家間互信,影響了地區合作的氛圍,也給中國維護國家安全和領土主權帶來了新挑戰。
二、亞洲新安全觀與東亞安全困境的出路
當前東亞復雜的安全局勢和二元格局困境呼喚人們尋求新的安全思路。2014年5月,習近平主席在第四次亞信峰會上系統闡述的“亞洲新安全觀”,是緩解當前東亞安全困境的一種嘗試。新安全觀以“共同安全、綜合安全、合作安全、可持續安全”為核心理念,對于東亞國家塑造新的地區安全合作架構具有重要的啟迪。
(一)亞洲新安全觀的內涵
“亞洲新安全觀”是一個系統的概念,其秉持的“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安全理念既內含對亞洲安全的全新理解,也包括了對實現亞洲安全的目的、手段、方式的思考。
“共同”就是要秉持亞洲命運共同體的意識,尊重和保障每一個國家的安全,這是新安全觀要實現的目的。長期以來,亞洲地區一直是多元文化共存,求同存異成為各國和諧共存的一種文化價值觀,是亞洲地區共存共生長期存在的基礎,各國己對此形成根深蒂固的認識。亞洲差異性如此突出,強調共同安全理念的重要意義有兩個方面:一是亞洲國家都是大家庭中的平等一員,要以包容的心態對待差異性和多樣化;要尊重每一個國家的制度選擇、宗教信仰、傳統文化和發展道路;在地區范圍內形成差異性文化之間的“親和力”,而非造就一種同質性的文化,即做到“和而不同”。二是就安全本身而言,大國不應恃強凌弱、罔顧別國的安全關切壟斷地區安全事務,更不應為實現自身安全侵害他國的安全利益,實現地區國家的普遍安全是保障亞洲安全的唯一坦途。
“綜合”就是要統籌維護傳統和非傳統領域安全,這是安全實現的手段。亞洲安全問題復雜,傳統熱點問題、敏感問題突出,傳統安全威脅與非傳統安全威脅相互交織,歷史問題與現實問題相互交織。這決定了亞洲安全問題的解決和安全秩序的構建,需要從權力型走向創新型,創新安全理念,綜合施治,協調推進地區安全治理。
“合作”就是以和平方式解決地區爭端,通過對話合作,促進各國和本地區安全,這是安全實現的方式。合作有兩個層面:一是解決國家間矛盾的手段的合作性。亞洲國家領土主權、海洋權益爭端眾多,要本著公平合理的原則,通過和平對話解決矛盾,不使爭端升級。二是安全機制之間的合作性。亞洲安全形勢之所以復雜,一個重要外部因素就是域外國家主導地區安全秩序,亞洲國家應團結一致,合作構建真正以本地區安全福祉為歸依的安全秩序,使沖突的安全秩序變成合作的安全秩序。同時,要秉持開放的原則,積極與域外國家、國際組織主導的安全機制開展互利安全合作,實現與既有機制之間的有效對接,塑造安全亞洲的外圍國際環境。
“可持續”就是要發展和安全并重,以實現持久安全,這是對亞洲實現長治久安的全新理解。亞洲尤其是東亞安全悖論就是經濟發展與安全合作逆向而行,國家越發展則越不安全。發展是亞洲的主題,也是解決亞洲安全問題的關鍵。發展不僅為亞洲國家開展安全合作提供了物質基礎,更提高了進行安全合作的緊迫性。這就意味著,一是亞洲國家應該聚焦發展主題,積極改善民生,縮小貧富差距,不斷夯實安全的根基,消除不安全的經濟因素。二是既有安全機制的功能要進行必要的轉型,不能為安全而安全,而應面向地區治理,尤其要為地區發展創造良好環境。三是新的地區合作制度和機制構建,要以統籌協調經濟發展與安全合作兩者關系,使之良性互動為目標,最終以可持續發展實現可持續安全。
(二)新安全觀與東亞安全理念的豐富
東亞安全困境難紓的一個基礎性原因在于“思維的不安全”。除新安全觀外,東亞地區還存在三種安全思維:軍國主義思維、冷戰思維、大國制衡思維。軍國主義思維迷戀于武力的強大,沉湎于殖民的榮光。日本在侵略歷史問題上缺乏反省誠意,并試圖通過修憲“擺脫戰后體制”就是這種思維的體現。冷戰思維,簡言之就是零和博弈、霸權思維,迷戀于對絕對安全的追求,過度依賴于軍事對峙手段,其在東亞具體表現為軍事同盟體系。大國制衡思維旨在有意識地利用大國間競爭從中獲益,本質上與同盟體系里美國所扮演的離岸平衡手角色并無二致。由于自身實力的贏弱和同盟體系的打壓,東盟成為大國制衡思維的主要踐行者。
東亞復雜的安全局勢及其發展態勢表明,東亞安全治理需要認清當前復雜的安全態勢和傳統安全思維的局限,與時俱進地創新安全理念。在這方面,新安全觀規避了舊有安全理念的弊病,在對安全的理解上融入正義、開放和包容的新元素。
首先,正義的安全理念。安全的實現需要有道德底線,即不能損害他國安全,尤其是不能侵害他國作為國際社會中平等一員的國家尊嚴,這是正義的安全理念的核心內涵。同盟體系可以為盟友供給安全公共物品,但在同盟內部國家間關系并非完全平等,大國的安全供給與小國對大國的服從既是一種正相關關系,也是一種利益交換關系。大國利用安全供給的優勢地位,支配小國的對外政策,甚至操縱小國國內政治程序,由此安全實現與國家尊嚴之間形成一種雙向輸送的情勢。亞洲新安全觀倡導通過國家間的平等合作實現各國的普遍安全,將平等的理念置于實現國家和地區安全的前提之下,將安全的實現賦予堅實的正義基礎而非建立在機械的權力制衡基礎之上。
其次,開放的安全理念。安全不是封閉的和排他的,只有實現所有國家的安全,地區安全才有保障。安全也不是壟斷的和競爭的,而是共享的和合作的,只有地區國家擁有共同分享安全成果的機會,安全合作才能達成,安全威脅才能消除。但是,同盟體系的安全理念恰恰是以壟斷、封閉和排他為核心,在同盟體系內部,美國擁有安全的話語霸權;在同盟體系外部,其他的國家無法分享同盟的安全供給,反而可能成為同盟的制衡對象。在實踐層面,東亞安全內涵越來越多元和復雜,應對安全威脅已經遠遠超過某一國家或某一單一機制所能承受的能力范疇,需要地區國家秉持開放的安全理念共同合作應對,需要各個地區安全機制相互協調,從而打造全地區、全功能領域覆蓋的安全合作框架,以寬闊的視野尋求包括地區內外的安全合作路徑并構建開放的合作平臺。
再次,包容的安全理念。東亞國家的差異性和多元化顯著,不管是社會制度、發展道路、價值觀念、文化傳統還是發展階段都不盡相同,這就決定了實現東亞安全應以保留東亞國家的差異性和多樣化為前提。同時,東亞安全合作進程也是一種結構性變化,即在實現安全這一共同功能的前提下,通過合作化解各方的差異性沖突,最終達到存小異而求大同。因此,新安全理念需要有包容的維度,安全合作中不再持有異端的心態,不再將遏制甚至對抗作為實現安全的唯一手段。
(三)新安全觀與實現東亞安全原則的拓展
東亞安全困境的緩解需要對實現安全的原則加以拓展,同盟體系和大國制衡實現安全的原則是一樣的,即以權力制衡權力。但是國家間不可能用權力制衡的方式解決歷史問題、領土問題、協調地區國家對安全理解的差異性,也無法應對眾多的非傳統安全威脅。新安全觀基于中國對歷史經驗的總結和現實局勢分析,提出一些符合地區“區情”的實現安全的原則,拓展了地區安全的實現途徑。
1.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由中國、印度、緬甸共同倡導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體現了新型國際關系的本質特征,已經成為國際關系基本準則和國際法基本原則。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之所以得到廣大東亞國家認同,不僅在于大多數東亞國家屬于發展中國家,有著共同的歷史遭遇,而且在于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凝聚了東亞國家對國際關系的理解和對西方強權邏輯的反思?!昂推焦蔡幬屙椩瓌t的精髓,就是所有國家主權一律平等,反對任何國家壟斷國際事務”,這也是任何形式的國際合作得以有效開展的必要前提。
2.求同化異。東亞國家之間的差異性與多樣化顯著,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對開展安全合作造成一定困難,但如果處理得當,卻可以為安全合作進程帶來新的動力。求同,就是在尊重差異性和多樣化的基礎上匯聚大家的共識和共同利益,將安全合作運轉起來?;悾瑒t是在合作進程中合理化解不同國家分歧,將“異”轉化為“同”,做大共同利益的蛋糕?!巴笨梢员U虾献鞯拈_展,但“異”的存在尤其是累積卻足以使既有的合作成果化為烏有。將“同”做大,一是量變,即同上加同;二是質變,即化異為同?;惖倪^程,一方面是保障合作的持續開展,破除合作進程的障礙,另一方面則為合作不斷帶來新的推動力量。
3.共建、共享、共贏。亞洲新安全觀倡導的是共同安全,反對國家對地區安全事務的壟斷,反對一國將自己的安全收益置于其他國家安全利益受損的基礎上。東亞安全終歸要由東亞國家共同保障和維護,將任何國家單獨排除在外,地區安全都是不完整的,也存在著危機隱患。同樣,地區安全成果亦要由地區國家共同分享,使每個成員的安全訴求得到保障,地區安全才有堅實的基礎。安全問題雖然敏感,但在安全領域實現共贏并非不可能,這就要求各國摒棄絕對安全、零和博弈的舊有的安全觀念,走一條雙贏、多贏、共贏的安全之路。
(四)新安全觀與東亞安全合作新架構的建立
東亞安全困境的緩解需要建立新的安全合作架構,不僅管控危機,更要消除不安全隱憂。亞洲新安全觀所倡導的共同、合作、綜合與可持續安全的實現,將徹底打破地區經濟與安全分離的二元格局,有助于建立起集“發展型、內生型、合作型、治理型和創新型”于一體的新的安全合作架構。
第一,發展型安全架構。亞洲新安全觀主張實現東亞安全與發展齊頭并進的良性互動格局,新的安全架構首要的就是在凸顯“發展”這一最大地區特征的前提下實現地區和平與安全。在新安全合作架構下,發展具有兩重含義:一是安全合作架構的基本功能就是要塑造有助于地區發展的主客觀環境,滿足大多數國家以發展界定國家安全的訴求,將發展作為實現地區安全的根基和首要手段。二是合作架構本身具有發展和開放的特征,而不是封閉和排他的,從而以足夠的制度彈性空間容納新出現的地區內甚至地區外元素,保持秩序的靈活性。
第二,內生型安全架構。亞洲新安全觀提倡地區安全事務要由地區內的國家來管理,東亞安全形勢之所以復雜,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域外國家對地區安全事務的主導。東亞國家要基于自身和地區安全的特點,通過域內合作創造符合東亞地區實際的安全合作模式,從根本上解決地區和平但不安全的矛盾。內生型的安全合作架構也是開放性的、可與其他安全機制聯動的安全合作模式,通過域內安全合作搭建安全機制平臺,實現與既有安全機制的協調,走一條由內及外的路徑。
第三,合作型安全架構。東亞安全的出路在于國家間的共同合作,而非以權力對權力的競爭甚至對峙,在東亞領土主權、海洋權益和宗教爭端問題上,實踐證明對話合作才是有效解決之道。同時,新秩序的合作性也體現在東亞國家與域外國家的合作上,美國在東亞的存在是客觀的、長期的,與美國及其同盟體系的合作是未來安全秩序的重要內涵。地區安全是分享的而非壟斷的,是普遍而非專有的,只有東亞國家整體參與到地區安全合作進程中,照顧到所有地區國家的安全關切,地區安全才有保障。
第四,治理型安全架構。安全架構大致可分為統治型與治理型兩類,同盟體系屬于前者。在治理型的安全架構下,國家間是完全平等的協調合作關系,通過合作共同應對地區安全面臨的威脅與危機。各國判斷威脅的依據是威脅存在的具體領域,而非針對某一個具體國家,威脅之所在就是國家安全合作之所在,就是安全治理的對象。由此一來,問題導向的治理型安全合作架構不僅可以應對國家間沖突,亦可協調解決各種非傳統安全威脅,從而保障和實現地區綜合安全。
第五,創新型安全架構。創新不僅體現在安全理念的創新上,更體現在應對地區安全危機的合作手段上。東亞安全形勢復雜,有效應對地區安全危機,不僅需要政府間組織搭建的雙邊、三邊和多邊平臺,也需要民間交往建立起的第二軌道,而兩者色彩兼有的“二軌半”渠道同樣不可或缺。同時,這三者之間的分工、溝通、協調和整合更是必不可少。東亞安全問題的一個主要表現是國家間互信的缺失,重建地區信任尤其需要地區安全合作方式的創新。以經促政、以人文促政、以軍促政、以雙邊積累實現多邊合作等,都需要在新的安全合作架構下得到合理的體現并占據合理的位置。
三、結語
東亞日趨復雜的安全形勢表現為地區安全熱點問題不斷凸顯,究其根源在于東亞安全雙重二元格局所導致的經濟發展與安全合作的脫節。這種雙重二元格局并沒有隨著美國“再平衡”戰略的實施得到改觀,反而向更加“不平衡”的方向發展,東亞安全局勢也會隨之持續復雜化。
中國提出亞洲新安全觀,并非要在東亞重塑一個排他性的安全合作架構,而是認為東亞安全的實現首先要解決東亞發展的問題,消除不安全的經濟因素,夯實安全的根基;要以綜合施治的手段通過合作而非對抗、對話而非對峙方式實現東亞的共同安全。這一理念對緩解東亞安全困境、推動建立新的地區安全合作架構具有重要啟迪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