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根治小微企業融資貴難題

內容提要小微企業融資貴的根源在于中國政府為追求高增長而造成的金融體制扭曲和經濟體制扭曲，因此要想根治小微企業融資貴問題，必須通過深化改革糾正中國長期存在的金融扭曲和經濟扭曲問題。糾正金融扭曲的主要舉措是推進利率市場化改革并引入民營銀行，以打造適宜服務小微企業的銀行業市場結構。糾正經濟體制扭曲的核心舉措是開征房產稅和轉變基建項目融資方式，從而降低房地產和基建項目對資金的吸附能力。進一步地，中國應該發展中高端制造業并全面推行要素市場改革，徹底擺脫經濟增長對房地產和基建項目的依賴，從而更有效地降低房地產和基建項目對資金的吸附能力。

關鍵詞小微企業融資貴利率市場化民營銀行要素市場改革

〔中圖分類號〕F121.23/F83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15）09-0046-04

一、引言

小微企業融資貴既是世界性難題，也是中國長期存在的問題，近兩年中國小微企業融資貴問題尤為突出。學者們和央行等政府部門為治理小微企業融資貴難題開出了多種藥方。不少學者指出可以從金融機構、資本市場和小微企業本身等方面下手，多管齊下降低小微企業融資成本。比如，有學者建議增加對小微企業信貸擔保的支持，激勵小微企業落實信用評級以減弱銀行和企業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發展資本市場促進小微企業直接融資等。央行則在2014年以來多次出臺定向降準、降準和降息等貨幣政策，試圖降低小微企業融資成本。

上述政策都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小微企業融資貴，但是卻無法根治小微企業融資貴難題。究其原因是，這些政策更多地將小微企業融資貴看成一個金融問題，而實際上中國小微企業融資貴不僅僅是金融問題，更是經濟問題，長期存在的金融體制扭曲和經濟體制扭曲共同導致了小微企業融資貴。因而，只有從金融和經濟的雙重視角入手，深化改革糾正金融體制扭曲和經濟體制扭曲，才能根治小微企業融資貴難題。

二、糾正金融體制扭曲有助于解決

小微企業融資貴難題“利率管制+國有壟斷銀行體系”的金融體制安排導致了利率雙軌制，目前央行規定的一年期基準貸款利率為5%左右，而溫州民間綜合借貸利率高達20%左右，①后者幾乎是前者的四倍。國有企業

* 基金項目：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利率市場化背景下中國貨幣政策框架的轉型研究”（15XNI006）

① 數據來源：Wind資訊金融數據庫。

可以從銀行獲得廉價信貸，而小微企業難以從銀行借貸，不得不承受民間借貸的高利率。要想根治小微企業融資貴，必須打破扭曲性的金融體制安排。

1.推進利率市場化改革以消除利率雙軌制，從而降低民間信貸市場貸款利率。

利率市場化之后利率雙軌制消失的原因可以從民間信貸市場的資金需求和資金供給兩個方面來解釋。就資金需求而言，利率市場化之后，銀行之間爭奪存款的競爭會加劇，存款利率的提高將使存貸利差減小，銀行為了提高盈利能力，會更加關注高風險但是回報率也偏高的小微企業貸款項目。在獲得更多的銀行貸款之后，小微企業對民間信貸的需求減少，民間貸款利率隨之降低。2014年以來的四大行利差已經比2011年縮小了0.46個百分點，降幅高達15%。根據四大行官網公布的一年期基準存貸款利率計算得到。2014年底以來央行三次放寬存款利率浮動上限之后，各銀行大都在基準利率的基礎上將存款利率進一步上浮，資金成本的提高和息差收入的降低預計將倒逼銀行更加關注高收益的小微企業貸款。就資金供給而言，利率市場化之后，中國的商業銀行也將面臨破產風險，而存款保險只能對儲戶存款進行部分保險（《存款保險條例》規定的保險上限是50萬元），儲戶將重新在銀行和民間金融機構之間做出選擇，資金回報率偏高的民間金融機構將會更受青睞。民間信貸資金來源的增加也會緩解民間信貸市場供不應求的狀況，使貸款利率呈現下降趨勢。

需要注意的是，利率市場化改革并不僅僅是放開利率管制，還需要改變銀行業的壟斷市場結構。市場結構分為壟斷、寡頭、壟斷競爭和完全競爭四類，前兩種市場結構所形成的價格雖然是市場化價格卻不是競爭性的市場價格，只有后兩種市場結構形成的價格才是競爭性市場價格，而利率市場化要達到的目標是競爭性的市場化。郭豫媚：《提高銀行業競爭程度是實現利率市場化的必要條件》，《人文雜志》2014年第10期。中國的銀行系統由四大國有銀行高度壟斷，即便政府放開利率管制，在這樣的銀行業結構下形成的利率仍然會體現政府的干預與管制。因此，要想真正實現利率市場化，需要通過引入大量中小民營銀行將銀行業市場結構由目前的寡頭壟斷性市場結構改變為壟斷競爭性或競爭性的市場結構。

2015年第9期

如何根治小微企業融資貴難題

2.引入中小民營銀行，打造適宜服務小微企業的銀行業市場結構。

中小銀行通常是地方性銀行，能夠和當地小微企業建立長期合作，對企業的經營狀況和風險等信息有更全的了解，因此在為小微企業提供信貸方面與大銀行相比具有明顯優勢。美國以社區銀行為主體的中小銀行能夠給小微企業提供充裕的信貸服務。截至2014年6月，美國社區銀行向小微企業發放的貸款占到小微企業貸款總額的45%。姚余棟、陸巍峰：《準入是銀行改革的第一要務》，《財經》2015年第7期。而中國以四大行和十余家股份制商業銀行等大型銀行為主，城商行和村鎮銀行雖屬于中小銀行，但是也未能有效服務小微企業。其一，城商行原本的定位是“服務地方經濟和小微企業發展”，但是2006年以來設立異地分支機構的限制放寬后，城商行走向了擴張之路，不再以服務本城市小微企業為主要目標，轉而到全國主要城市與四大行爭搶大客戶。例如，南京銀行已經在北京和上海等9個城市設立了分支機構，北京銀行更是在香港設立了分支機構。其二，村鎮銀行雖然將88%的貸款給了小微企業，但是由于數量非常有限，2012年村鎮銀行向小微企業貸款余額僅占所有銀行向小微企業貸款余額的1.4%而已。根據2013年博鰲亞洲論壇研究報告《小微企業融資發展報告2013：中國現狀及亞洲實踐》中的相關數據計算得到。

中國需要引入更多的中小民營銀行來為小微企業提供信貸。但是，民營銀行的設立仍然面臨不少障礙，最重要的是準入條件。目前中國沒有專門針對于民營銀行的法律，設立民營銀行也要依據《商業銀行法》，該法規定“設立全國性商業銀行的注冊資本最低限額為十億元人民幣，……城市商業銀行……最低限額為一億元，……農村商業銀行……最低限額為五千萬元”，可見民營銀行面臨很高的進入門檻。以2014年以來銀監會批準的首批民營銀行為例，深圳前海微眾銀行和上海華瑞銀行的注冊資本均為30億元，溫州民商銀行注冊資本也達到了20億元。銀行注冊資本數據分別引自《深圳銀監局關于深圳前海微眾銀行股份有限公司開業的批復》《上海銀監局關于上海華瑞銀行股份有限公司開業的批復》《中國銀監會浙江監管局關于溫州民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開業的批復》。相關部門應該盡快出臺《民營銀行法》，在確保金融穩定的前提下盡可能地降低進入門檻。而且，要避免民營銀行像城商行一樣追求做大做強，而應著力引導民營銀行向小微企業發放信貸。

三、糾正經濟體制扭曲才能從更深層次解決

小微企業融資貴難題中國經濟高度依賴于房地產投資和基建投資，二者雖然通過拉動投資促進了經濟增長，但是卻吸附了大量資金，加劇了小微企業融資貴問題。房地產的資金吸附能力源自于超高的投資回報率，基建項目的資金吸附能力源自于其背后的政府隱性擔保和預算軟約束。因此，要想解決小微企業融資貴問題，除了從金融視角提出的舉措，還需要削弱房地產和基建項目的資金吸附能力，并減輕經濟對房地產和基建項目的依賴，從而為小微企業提供更多的資金。

1.在全國范圍內開征房產稅，降低房地產投資回報率，避免房地產吸附過多資金。

美國和德國等發達國家的經驗表明，房產稅是提高住房持有成本從而防止房價不合理上漲的有效手段。中國的房產稅一直處于缺位狀態，在不開征房產稅的情況下，房價上漲直接就意味著房產投資收益的上漲，1998-2013年中國城鎮家庭持有房產的年均凈收益率（房價增速減去CPI）高達6%，部分主要城市房產投資收益率甚至達到10%。如果參照OECD國家的水平征收4%的房產稅，則全國和主要城市房產投資凈收益率分別下降到2%和6%，這無疑將大大減少投資和投機性住房需求，從而減弱房地產吸附資金的能力。陳小亮、陳彥斌：《城鎮家庭房產持有不平等的形成原因與調整思路》，《人文雜志》2014年第7期。

目前關于中國是否應該征收房產稅還存在爭議，不少學者反對征收房產稅。有學者認為，2014年以來全國范圍內房價增速顯著放緩，如果再出臺房產稅可能導致房地產“崩盤”。有關“房地產崩潰論”的總結參見陳彥斌、閻衍：《2014下半年中國房地產走勢預判》，《人民論壇》2014年第8期。本文則認為，2014年中國城鎮化率剛剛達到54.77%，擁有城鎮戶籍的人口占比不足40%，《中國城市發展報告2012》顯示，截至2012年非農戶籍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不足35%。國家發改委2014年3月5日向“兩會”提交的《2014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報告（草案）》指出，2014年全國戶籍人口城鎮化率預計達到37.1%。未來中國還有大量農民要轉移到城鎮。伴隨著城鎮化的推進以及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潛在剛需和被壓制的改善性住房需求將會不斷釋放。基于此，長期而言中國仍然有必要使用房產稅引導房地產市場健康發展。

2.改變基建項目融資渠道，降低基建項目對資金的吸附能力。

在地方政府發債受限，銀行對基建項目貸款把控愈發嚴格的情況下，地方政府轉向信托和融資租賃等影子銀行通道為基建項目融資。通過影子銀行獲得的資金具有期限短、成本高的特點，而基建項目的特點卻是期限長、回報率低，二者并不匹配。雖然如此，基建項目的預算軟約束特點使其得以承受影子銀行融資的高成本，而政府隱性擔保則使其在回報率低的情況下仍然能夠吸附資金。可是，當一筆融資到期而基建項目尚未建成時，只能借新還舊。而且，由于前期資金成本較高，后續融資往往需要更高的收益率來吸引更多的資金，才能彌補之前的債務缺口，資金黑洞愈演愈烈。中國已經面臨這樣的局面，要想完成2015年7%的增長目標，需要的基建投資規模為13萬億元，而已經到期的債務約1萬億元，按照2014年地方政府的融資能力來推算，2015年將產生3.5萬億元的資金缺口。數據來源：《2015地方政府“財政懸崖”壓力上升》，“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研究報告，2015年1月14日。如果仍全部通過影子銀行來融資，給小微企業帶來的資金擠出效應可想而知。

更加可行的方案是通過公私合營（PPP）模式為基建項目融資。其一，PPP模式剝離了基建項目背后的政府隱性擔保，可以顯著化解基建項目的預算軟約束。其二，PPP模式可以根據基建項目特點簽訂合同，避免出現項目和資金的期限錯配。其三，PPP模式下社會資本的引入有助于提高基建項目的投資效率，避免資金浪費。在推廣PPP的過程中務必做好監管工作，既要切實保護民間資本的收益，又要防止地方政府承擔過多風險和債務償還責任，導致PPP成為變相的地方投融資平臺。

3.發展以創新為核心的中高端制造業，降低經濟對房地產和基建項目的依賴。

為了維持社會穩定，短期內用基建項目投資來穩增長有其必要性。但是，基建項目的主要作用是為經濟發展提供便利，而絕對不能成為經濟發展的核心力量，一國經濟持續健康發展所依靠的應該是實體經濟即制造業。因此，中國必須發展以創新為核心的中高端制造業，培育新的經濟增長點。只有培育出新的增長點，才能擺脫對房地產和基建項目的依賴。

2015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了“中國制造2025”，為中國從制造業大國邁向制造業強國描繪了藍圖，在具體落實過程中要注意以下幾點。一是，堅決淘汰落后產能，杜絕落后企業假借創新之名擠占財政補貼。二是，以創新為核心，尤其要追求中高端制造業核心技術層面的創新。截至2012年中國研發投入占GDP的比重只有1.98%，而美日歐等發達國家大都在3%左右，韓國更是高達4.36%，因此應該加大研發投入力度。各國研發數據引自《中國科技統計年鑒（2014）》。三是，完善知識產權保護法律體系，鼓勵企業成為全社會創新活動的主體。

4.加快推進要素市場改革，降低經濟增長對投資的依賴，提高消費對增長的貢獻度。

從更寬廣的視角來看，中國之所以高度依賴于房地產和基建項目，是因為中國的發展模式是“高投資驅動型的高增長”，而房地產和基建項目的高資本密集特性天然決定了它們最適合這一發展模式。為了降低投資成本，推行高投資發展模式，政府對資金、勞動和土地等要素市場進行了嚴格的價格管制。然而，要素價格管制下居民的要素收入偏低從而可支配收入偏低，例如，2011年中國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重為45%，而美國勞動者報酬占比高達55%，英法德日也都超過了50%（中國數據根據《中國統計年鑒（2013）》計算得到，外國數據根據《國際統計年鑒（2013）》計算得到）。最終抑制了居民消費。政府只能更加依賴于投資拉動增長，由此形成惡性循環，經濟增長越來越依賴房地產和基建項目，而小微企業的資金需求受到日趨嚴重的擠壓。基于上述分析，推行要素市場改革將有助于恢復生產要素的真實市場價格，這樣既可以抬高企業的投資成本，又可以增加居民的可支配收入，兩方面因素都有助于中國經濟從投資主導向消費主導轉型，從而降低經濟增長對房地產和基建項目的依賴。因此，中國應該加快推進利率市場化改革、戶籍制度改革和土地改革等要素市場改革。

四、結語

小微企業融資貴的根源在于中國政府為追求高增長而造成的金融體制扭曲和經濟體制扭曲，因此要想根治小微企業融資貴難題，必須通過深化改革糾正中國長期存在的金融扭曲和經濟扭曲問題。一方面，需要推進利率市場化改革消除利率雙軌制，降低民間貸款利率；并大力引入民營銀行，打造出適宜服務小微企業的金融市場結構，這樣才能真正打通小微企業的融資渠道。另一方面，需要廣泛開征房產稅以降低房地產對資金的吸附，并通過使用PPP等新的融資方式剝離基建項目背后的政府隱性擔保，削弱基建項目吸附資金的能力。進一步地，發展以創新為核心的中高端制造業能夠更有效地降低經濟增長對房地產和基建項目的依賴，從而降低房地產和基建項目對資金的吸附能力。從更寬廣的視角來看，中國應該全面推行要素市場改革，使經濟從投資主導向消費主導轉型，從而徹底擺脫經濟對房地產和基建項目的依賴。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

責任編輯：韓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