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制造2025”應從小處做起

郎咸平

中國同美國和德國一樣出臺了宏偉的制造業升級戰略。但目前我們更該著力的是什么呢？

應該參照美國政府所推動的幫助中小企業的五板斧和德國政府的三板斧政策

5月20日國務院提出“中國制造2025” 戰略綱領，6月24日，又發布了《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成立國家制造強國建設領導小組的通知》。“中國制造2025”步入實質性推進期。我們計劃用十年時間邁入制造強國行列。

“制造業是國民經濟的主體，是立國之本、興國之器、強國之基”。我的觀點很明確：讓我們從基層做起，先解決工業2.0、3.0，再解決4.0的問題，從中小企業做起，減稅讓利、創造環境，讓制造業再創輝煌。

不妨看看，美國、德國制造業強國的路徑是怎么走的。

美國政府扶助中小企業的五板斧

首先以美國為例，2008-2009年金融海嘯，美國制造業的就業人數達到了歷史低點，在這之后穩定地增長，到了現在，失業率5%～6%，歷史最好的時期之一。怎么做到的？

我歸結為，美國政府推出五板斧，救助美國的中小企業。

第一板斧——貸款。2009年出臺的兩個法案，為中小企業提供了130億美元的貸款。

第二板斧——減稅。2010年8月，簽署《制造業促進法案》，取消或削減制造業企業在進口部分原材料時需支付的關稅，使美國制造業產值增加46億美元，并創造或支持9萬個就業崗位;2010年9月27日，簽署《小企業援助法案》，為小企業提供了120億美元的減稅。將受小企業管理局貸款項目覆蓋的所有貸款的擔保比例提高至90%。

第三板斧——鼓勵大企業回歸。取消制造業跨國公司外包業務的抵稅優惠，對回歸美國國內并創造就業的制造業生產活動給予20%的抵稅優惠。所以美國制造業逐步回流，就業人數止跌回升。

第四板斧——培訓。也就是所謂的學徒計劃，美國政府花了7億美元，培訓了50萬熟練工人，其中有87%都在培訓之后找到適當的工作，起薪在5萬美金以上。

第五板斧——大幅度降低制造業的成本。《2009年美國復興和再投資法案》投入約500億美元提高能效和擴大對可再生能源的生產。繼續出臺“先進能源制造業稅收補貼”，對風能、太陽能等清潔能源制造企業提供總計23 億美元的稅收補貼;鼓勵本土天然氣的安全生產和開發利用，特別是頁巖氣;取消煉油和石油生產商的抵稅優惠政策。鼓勵企業使用新能源，因此，美國的能源成本大幅下降，工業用氣價格從2005年的8.56美元/千立方英尺降到2014年的5.53美元/千立方英尺，天然氣比德國、 日本、 英國 、法國 、意大利便宜60%～70%以上，電費便宜40%～70%，勞動力又比這些國家便宜15%～35%，到了今年，2015年，美國制造業的綜合成本比這5個國家平均低8%～18%，因此美國成為發達國家中制造業成本最低的國家。

解決以上基本問題，接下來才是重點發展高科技產業。

第一步，由美國政府出錢、出力來整合政府、企業、科研機構。2011年3月奧巴馬提出《美國制造業創新網絡計劃》，計劃在全國建45個創新中心，其中15個為制造業創新中心。 第一個創新中心叫“國家3D打印機制造創新研究所”，有 80多家公司、9所研究型大學、6所社區學院和18家非營利機構，共出資8500萬美元，其中政府部門出資4500萬美元，企業出資4000萬美元。 第二家叫“下一代電力電子制造研究所”，包括18個公司、6所大學以及聯邦政府機構，美國能源部提供7000萬美元， 北卡州政府和有關大學投入1600萬美元，企業6000萬美元。

第二步，通過美國大型企業建立工業互聯網，2012年開始由美國通用電氣牽頭，聯系了IBM 、ATNT、 思科、 英特爾等大企業推動美國工業互聯網，將美國所有的行業全部網絡化，使各個廠商設備之間可以實現數據共享，產業聯盟，成為技術發展的重要推手，成為高科技，尤其是智能制造的載體。預計可以創造15萬億美元的產值，等于再造一個美國。

德國政府扶助中小企業的三板斧

我們再看德國。德國也是先解決中小企業的難題，然后再進行高科技的發展。德國的中小企業占了99%的數量，提供了70%以上的就業人口。在金融海嘯時期，德國制造業也遭受了重挫， 2008～2009年金融海嘯時期，德國制造業就業人數大幅下降，之后又大幅回升。

和美國類似，德國政府出面挽救德國中小制造業，推出了三板斧政策。

第一板斧——提供貸款。當然德國額度比美國小很多，提供了72億歐元的貸款，其中94%都是給中小企業。根據德國工商總會的一項問卷調查，德國中小企業中只有19%認為自身的信貸環境受到金融危機的影響，剩下的都得益于德國政府的幫助，而沒有受到影響。

第二板斧——減稅。營業稅的起征點從過去的25萬歐元，增加到50萬，中小企業特別折舊法，每年為中小企業減輕10億～12億歐元的負擔。

第三板斧——補貼。德國工人素質世界一流，不需要美國那種專門培訓，人家的職業學校出來就是熟練工人。德國對于臨時工給予60%～70%的補貼，包括薪水補貼、直接補貼，而所有工人的社保，前6個月政府負擔一半，6個月之后政府全部買單。而且如果工人的收入下跌10%以上，就可以申請德國政府的補助，直接補貼。 根據德國聯邦勞動服務局（BA）的調查， 這項政策從穩定就業來看，非常的成功。2009年， 德國勞動服務局共為短工補貼支付了50億歐元，挽救30萬個工作崗位， 共有22%的企業使用了這項補貼。2010年補貼支出47億歐元， 保住工作崗位53萬個。

以上這三板斧之后，德國復蘇了。2013年德國制造業就業人數已經恢復到2008年的水平，每年解決大量外來人口就業，失業率長期維持在5%～6%。這在全世界都屬于極低的水平。今年6月份在聯邦勞工局登記的空置崗位有57.2萬，還能不斷吸納外來就業人口。

德國在以上復蘇之后又采用三步曲來發展高科技。

第一步， 2010年，德國政府提供2.43億歐元在全國所有地區普及寬帶。2012年網速超過每秒1M的用戶已達到99%。2018年將網速50M的寬帶覆蓋到全德國。這是工業4.0的基礎。

第二步，新能源開發，和美國一樣。德國計劃在2010～2020年的10年間，德國一個國家投入2350億歐元進行新能源開發，計劃2022年將新能源比重提高至35%;在2050年，將新能源比例提高至80%。而美國比德國做得更好，到2035年，80%的能源都是新能源。

第三步，2013年推動工業4.0。2013年4月的漢諾威工業博覽會上， 在德國工程院、弗勞恩霍夫協會、西門子公司等德國學術界和產業界的建議和推動下，“工業4.0”項目被正式推出。先前扶持起來的中小企業，成為高科技創新領域的中堅力量：在醫藥和信息通訊技術領域研發的參與度均為59%，在測量及自動控制技術上的研發占比達到了79%。這些德國中小企業之所以成為世界許多生產領域的“隱形冠軍”，技術創新是主要推動力。 2015年4月13日同樣在漢諾威工業博覽會上公布的調查報告顯示，目前德國主要工業領域中44%的企業已采用“工業4.0”相關的生產和技術模式。其中汽車制造業采用的比例為53%;電子行業采用的比例為48%;化工和機器制造業采用的比例分別為42%和41%。

中國應先扶助中小企業，再談制造業高級化

反觀中國的中小企業，它們是中國最有潛力的一個群體，其數量占到了所有企業的99%，創造了中國60%的國內生產總值，提供了全國80%的城鎮就業崗位，上繳的稅收約為國家稅收總額的50%;而且和德國一樣，中國中小企業的研發創造能力是超過大型企業的，65%的專利來自于中小企業，75%的發明創作來自于中小企業，80%的新產品也來自于中小企業。

但是現在中小企業群體非常地困難。2008年經濟危機之后，我們沒有及時扶持中小企業，也沒有鼓勵企業創業，而是出臺4萬億刺激計劃，資金主要流向了國有企業、基礎設施建設和產能過剩行業，中小企業生存空間進一步受到擠壓，步履維艱。2012年之后，我們的制造業從業人員指數始終在50%以下。

對比近十年鐵路貨運量和火力發電的增長率，可以發現兩個增長率曲線都是呈負增長的。2008、 2009年金融海嘯時期，貨運也好 、火力發電也好，都是大幅下降的，今年1～5月，鐵路貨運增長率為-9.8%，火力發電為-3.1%。發電量為 -0.8%，可以想到這是中國制造業衰退的結果，李克強總理也一再談到的，中國經濟面臨下行壓力。

僅僅從目標上看，我們是在學習美國、德國這些制造業強國的成功經驗，計劃到2020年，重點形成15家左右的制造業創新中心，到2025年形成40家左右制造業創新中心。這與奧巴馬在全美建制造業創新研究所的計劃如出一轍，他們也計劃建15個創新中心。我們提出加快推動新一代信息技術與制造技術融合發展，“著力發展智能裝備和智能產品，推進生產過程智能化，培育新型生產方式，全面提升企業研發、生產、管理和服務的智能化水平”，這與美國提出的工業互聯網、德國提出的工業4.0異曲同工。我們提出的重點領域突破集中在新一代信息技術產業、航空航天、機器人、新材料、生物醫藥等十幾個領域，這基本上涵蓋了全球最新的科技前沿。但是目前我們更該著力的是什么呢？應該是認真研究美國政府所推動的幫助中小企業的五板斧和德國政府所推動的幫助中小企業的三板斧政策。

我相信先幫助中小企業脫困，再根據“中國制造2025”往前發展才是正確的路線圖——因為中小企業才是創新的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