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影者

芝墨

一

李沖把我推到角落里，半是警告半是威脅地說：“祈墨，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在追求蘇珊？”

蘇珊其人，有諸多身份——第一美女、校花、文藝部部長、學生會主席候選人。她不僅擁有干嬌百媚的臉，柔情似水的眼，婀娜多姿的身材，而且成績超好。若說有一樣不好，或許是人緣吧。蘇珊習慣獨來獨往，鮮少與人同行。

就是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惹得眾多男生為其折腰，李沖便是其一。

得不到我的回答，李沖有些惱火：“祈墨，我警告你，離蘇珊遠一點，你配不上她。”

我很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反問他：“你配？”

李沖握緊了拳頭，下一秒，便朝我揮了過來。我不躲不閃，耳邊傳來一片粉墨掉落的聲音。唉，可憐的墻壁。

再看李沖，將兩只手都背在了身后，想來其中有一只手已經紅腫發抖。既沒有膽量真打，只得委屈自己了。唉，可憐的李沖。

我拍拍他的肩膀，友好地提醒道：“墻角裝了攝像頭，你毀壞公物的行為已經記錄在案了。如果在半個小時之內找到計算機系的黑子并讓他幫你消除這段記錄，你或許還可以保持好學生的形象。”

囑咐完，我轉身就走，背后傳來李沖咬牙切齒的聲音。看來，他真的氣壞了。

二

我輕手輕腳地在校園里穿行，始終和前面穿著粉衫墨褲的漂亮女生蘇珊保持六七步距離。

10分鐘之前，我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遠眺的時候，看見蘇珊踩著優雅的腳步從圖書館走出來。我便飛奔下樓，然后狀似悠閑地跟在蘇珊的身后。

七拐八拐中，蘇珊突然消失了。

我連忙大跨幾步，伸手觸摸眼前的垂藤。果不其然，垂藤的后面，是一方結界。我小心翼翼地撥開垂藤，抬腳邁入。

這是另一個世界。碧草茵茵，藍天白云，遠處那幾棵樹上還結滿了紅彤彤的果子，把樹枝都壓彎了。微風輕拂，清香甜潤的氣息在鼻冀打轉，讓人酥心不已。這是一個多么美好的人間仙境啊！可惜，這里連一絲人的氣息都聞不見。

這是哪里？蘇珊呢？她去了哪里？

我四下尋找，將視線定格在一座造型詭異華麗的城堡上。

說它詭異，因為它看起來像個骷髏，濃黑的殿門就處在骷髏的大嘴上；說它華麗，因為骷髏之上鑲滿了炫目的寶石，華光璀璨。

剛剛走到門前，門就自動開了。“咣啷啷”一聲，將殿內的景色推入了我的眼簾。金碧輝煌的宮殿里，人影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好似在舉辦最繁華的聚會。

很小的時候，我曾隨姑姑去江南小鎮看過皮影戲，那時候就很喜歡精致的人影在幕布上走來走去的樣子。可是，當我站在骷髏城堡里，看這些人影忙忙碌碌，只覺得心驚肉跳。

他們，真的只是人影而已。沒有實體，只是人的影子而已。

我的到來，絲毫沒有影響人影們的活動，他們或跳舞，或靜站，或舉杯暢飲，或互相攀談，沒有一個人影注意到我，或者，于他們而言，我是虛無的。

突然，我聽見了女子的哭泣聲。是蘇珊嗎？我不敢確定。

循著聲音，我推開了其中一扇房門。房間很大，或者說，它看起來更像另一座宮殿。同樣，這里有許多奇怪而華麗的房門。在連開了幾個房門之后，我的恐懼慢慢地被勾引出來了。因為，我已經忘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進來的了。這里，看起來像迷宮。

正當我迷茫之時，滿臉淚痕的蘇珊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她看見我，頓時詫異：“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看看四周沒人，趕緊問她：“這是什么地方？你為什么來這里？”

“我……”蘇珊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嘴巴張了半晌，最后還是決定什么也不說，“你快走，不要留在這里。”

“你呢？”我問。

“我……”蘇珊又猶豫了，“我有東西掉在這里了，想要找到了再回去。”

“在找你的影子嗎？”

蘇珊張大了嘴巴看我，震驚之情溢于言表，她問：“你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時候發現我沒有影子的？”

“我注意你好一陣子了，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下太對勁。今天，你走在學校花園里的時候，我就跟在你的身后，這才發現，原來，你沒有影子。”我老實地回答。

蘇珊告訴我，她把自己的影子賣給了獵影者，以自己的影子換來優異的成績和漂亮的臉蛋。但是，她后悔了。沒有影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就像生命中缺失了最重要的東西，拋卻了快樂，只剩下孤獨和寂寞了。

聽了蘇珊的話，我怔住。可憐的蘇珊，她竟然把自己的影子賣給了惡魔？她的美麗，她的優秀，難道都不是真的嗎？怪不得她總是一個人發呆，怪不得她總是悶悶不樂，怪不得她雖然擁有諸多，卻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原來，她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賣給了惡魔。

我說不清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感覺，總覺得，把這件事情弄清楚之后，我并沒有感到一絲快樂，反而卻心情沉重。

“好漂亮的影子啊。”隨著聲音，我看到了一個人，蘇珊瑟縮在我身后，悄聲告訴我，這就是獵影者。

獵影者穿著黑色風衣，戴著黑色帽子，蒙著黑色面巾，全身黑乎乎的。如果不是露出兩只細長的眼睛，幾乎和影子一模一樣。

“把你的影子賣給我吧！”他說。

三

我被囚禁了。

我躺在床上，迷惘地看著天花板。上面浮雕橫臥，有雀鳥，有異獸，斑斑駁駁，色彩繽紛。一瞬間，我覺得自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那里陽光和煦，溫暖如春，沒有競爭，沒有失落，沒有失敗。沒有謊言和欺號，一切都很美好。很多和善的人聚在一起開派對，琳瑯滿目的食物，甜甜可口的美酒，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我跟別人交談，用自己也聽不懂的一種語言。那人在笑，我也在笑，莫名的好心情，仿佛沉浸在天堂里。有生以來，好像從來沒有如此輕松過，這種快樂超乎現實，隱隱地令我惶恐不安。

咦？這個場景有些熟悉呢。在哪里見過？

我突然一個激靈。想起來了，我剛剛踏進骷髏城堡的時候，就看到人影們在聚會。這場景，極其枴似。唯一不同的是，這里是人，那里是影。

咦？我又困惑了。什么這里那里的，我究竟在哪里？

“該死的，誰要敢偷我的影子，我就讓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突地睜開眼睛，看見床邊站著一個人，正是想要買我影子的獵影者。

見我醒來，獵影者有些詫異：“競能闖出我設的影之界，真是不簡單啊。”

我趕緊深呼吸，避免自己太沖動與他大打出手。穩了穩心神，我問：“蘇珊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樣了？”

“你這么關心她做什么？”獵影者不回答，反倒扔給我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問你，她在哪里？”

“告訴你她在哪里也沒用啊，因為……”他呵呵地笑，慢吞吞地說，“你出不去。”

啊！真是混蛋！我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個專偷別人影子的賊撕成碎片。

“除非，你把影子賣給我。”惡魔微笑，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人類，你叫什么名字？”

我抿緊嘴巴不說話。

“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或許，我可以放了那個丫頭。”

不得不承認，這個惡魔懂得心理談判。現在，我猶豫了，盤算著犧牲自己的影子換取蘇珊的安全是不是值得。雖然蘇珊與我非親非故，可是，她至少是我認識的人，一種莫名其妙的責任感讓我愿意為了身邊的每個人而奮斗。

見我猶豫不決，獵影者又加重了籌碼，“蘇珊的影子并不值錢，枯燥又乏味，木納且愚笨，我便發個善心，還給她吧。”

我驚訝地看著他，很難想象他竟會如此輕易妥協。

“只要把你的名字告訴我，我就還給她影子，并且，讓你們離開骷髏城堡。怎么樣？”

“只是想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懷疑，“然后，就讓我們離開？”

“對，安全地，讓你們離開。”獵影者眼神灼灼，緊緊地盯著我。

我還是不放心，繼續追問：“我不明白，你要影子做什么？”

獵影者突然間顯得傷感，他說：“我一個人住在這座骷髏城堡里已經好幾千年了，孤單乏味。偶爾有人類闖入，我便要求他們留下來，可是，人類的生命短暫，無法陪我長久，所以，看不慣人類生老病死的我便只要求他們留下自己的影子。并且，許以他們想要得到的一切，金錢、名譽、地位、美貌，以及他們想要的其他東西。這樣，他們快樂，我也不孤單，一舉兩得，不是很好嗎？”

我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祈墨。我的名字叫祈墨。”我說。

四

我和蘇珊走過掛滿碩果的樹林，走過青草茵茵的草地，走過碧藍澄；爭的湖泊，再回頭的時候，骷髏城堡的大門已經關上了。對于獵影者，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或許，他收集別人的影子只是為了排解寂寞吧。每個人心里，都住了一只名叫“寂寞”的妖怪。不同的是，有些人把寂寞釋放出來了，而有些人把寂寞深深埋藏了。

蘇珊問我：“祈墨，你為什么會幫我？”

藤蘿的清香已經縈繞在身旁，我深呼吸，笑著回答她：“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蘇珊突然哭了，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啪啪”地往下掉。我慌了，忙問：

“怎么了？”

“影子找回來了，可是，我又變回以前的樣子了，不夠美麗，不夠聰明，平凡無奇。祈墨，這樣的我，還能獲得別人的喜歡嗎？”

我看著眼前的蘇珊，她已經失去了光華，皮膚有些粗糙，額頭上還冒出了兩顆小痘痘，頭發也不再黑順柔亮。可是，這樣的蘇珊更溫暖了，有了人類的氣息了。

“朋友不分男女，不分貴賤，不管是不是漂亮，是不是成績優異，只要真心相待，就是最好的朋友。”我說。

“謝謝。”蘇珊擦著眼淚，與我擁抱，“祈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五

李沖又一次把我推到角落里，恨恨地說：“祈墨啊祈墨，你到底是不是真喜歡蘇珊？昨天……”

“昨天怎么了？”我問。

“昨天，我看見她抱你了。”

“啊？”我嚇了一跳，蘇珊什么時候抱我了？哦，對了，是在藤蘿架下。難不成，被李沖撞見了？

“呃，李沖，你好像誤會了。我跟她只是朋友而已。”

“真的？”李沖不相信，“朋友是可以擁抱的？”

“嗯。”我堅決地點頭，“朋友還可以掐脖子呢。”

李沖愣了愣，緩緩了放開了我的脖子，“你，當我是朋友？”

“當然，如果你也愿意的話。”我說。

“你不跟我搶蘇珊？”

“哦，不搶。”我說，頓了頓，我問他：“你喜歡蘇珊什么地方？學習好？還是長得漂亮？”

李沖笑了笑，回答說：“都不是，我喜歡她微笑的模樣。很美很甜，像一塊糖，甜進我的心坎里去。”

我松了一口氣，感覺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美好了。

李沖伸手過來攬我的肩，“走，我們打球去。”

在陽光底下奔跑，李沖突然看著我呆住了。

“怎么了？”我被他看得發毛，這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祈……祈墨。”李沖的聲音有些哆嗦，他指著我，像看一個怪物似的，“聽說，鬼……鬼都是沒有影子的。”

我點頭：“好像電視里是這么演的。”

李沖的手還在發抖，“你……你的影子呢？”

我回頭一看，頓時也傻了眼。陽光下，李沖的影子拖得很長，而我的影子呢？去哪里了？

我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該死的獵影者，我一定要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把他的靈魂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我，我跟他誓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