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傻”的肇事者，將心安進行到底

黃末

在車禍中，受傷者在檢查沒發現異常后，直接離開，連補償都沒要。兩天后，傷者竟因腦部出血住院。肇事者沒有逃避責任，積極賠償，還在傷者出院后，主動提供治病信息，借高利貸為傷者手術，只求將心安進行到底。而生活回饋這對最不計較的受傷者與最“傻”的肇事者的，卻是一份意外的驚喜。這兩人因此成為車禍處理的善良范本。

2013年8月23日上午10點，江蘇南通，22歲的婚紗攝影師郭曉燕開車往公司趕去——本來當天，郭曉燕休息，可顧客都來到店里化妝了，攝影師黃華卻因孩子在幼兒園從滑滑梯上摔下來而請假去了醫院。公司老板只好親自打電話，讓郭曉燕趕快過來救場。

郭曉燕開著剛買不到一年的新車前往公司，一邊開，腦袋里情不自禁地考慮著拍攝的事情。車行到長泰路口附近時，她突然發現車前方有一個行人，趕緊剎車，可是晚了，行人倒在了路上。郭曉燕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郭曉燕出生于鹽城農村，高中畢業后就跟著影樓的師父，從打下手開始學習攝影，辛苦了四五年，才熬成獨立攝影師。為了外出工作方便自己才按揭買了輛車，哪想出了這種事。

“你怎么開車的？”很快，郭曉燕耳畔響起一罵聲——罵她的是一名年輕的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郭曉燕強自鎮定下車，連聲道歉。倒在地上的是一名年輕男子，顱頭有一塊淤青，身上并無出血?！澳凶幼约赫玖似饋?，將身體各關節動了動，見都能活動自如，便對臉色慘白的郭曉燕說道：“我應該沒事，你走吧，以后開車注意點……”郭曉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圍觀的人則笑男子“好傻”，同行的女子也讓他去醫院檢查。不想男子堅持道：“就是有點頭痛，其他的都沒事，她還趕時間，讓她走吧……”女子留下了郭曉燕的電話，郭曉燕幾乎奪車而逃。到公司，驚魂未定的郭曉燕將車禍事件告訴了同事，同事紛紛羨慕她運氣好，“碰到了一個最不計較的傻子”。

誰想，第三天，正在上班的郭曉燕接到電話：“快到醫院來，你上次撞的人暈倒了！”老板不讓她去，提醒她：“他那天一走，事情就都可以與你無關了;你現在過去，肯定一切都賴上你了?！笨上氲綄Ψ绞掳l時拍了照片，真有什么事情，自己也脫不了干系，郭曉燕還是決定去醫院看看，以求心安。

在南通大學附屬醫院，受傷的男子正在急救室搶救，郭曉燕在急診室門外見到了那天的女子，旁邊坐著一位在活動輸液架上打吊瓶的70多歲的老人。郭曉燕這才知道受傷者的經歷：彭飛，今年27歲，17歲時父母車禍雙亡，爺爺供他讀完高中，2005年被寧波大學錄取，畢業后回到南通，在通寶輔導中心工作，與爺爺相依為命。急診室外的就是彭飛的爺爺和大學放暑假到南通看望爺爺的堂妹彭露，年邁的爺爺因為彭飛出事，氣急攻心，暈倒了，醫生給他輸液，但他不放心孫子，堅持把吊針提到急診室門外打。

很快，急診醫生走出來，對等候在外的三人道：“患者是顱內出血，需要馬上手術，你們快準備錢吧。”郭曉燕一驚，跟著醫生來到辦公室，說明了車禍的情況，追問：“他的病是車禍導致的嗎？”醫生仔細看了彭露當時拍的車禍照片，非常肯定：“他出血的位置正是照片上頭部淤青的地方……”彭露和彭爺爺也隨后跟了進來，爺爺老淚縱橫地懇求郭曉燕：“我們爺倆手上沒什么錢，你行行好，救救小飛！”老人的哀求令郭曉燕幾乎落淚。她斬釘截鐵地說道：“您放心，我該承擔的責任，我不會逃?！?/p>

因為手上只有2000元現金，郭曉燕打電話向老板求救。老板聽了彭飛的情況，直接告訴郭曉燕：“你趕快回來，開車撞傷人就是個無底洞，等他們起訴再說?！薄翱蓻]錢手術，他可能會死呢！”“那賠償也比無底洞小?！惫鶗匝酂o言以對，想著車禍時，受傷的彭飛還不忘安慰她，心就一陣陣疼痛。她知道，不救彭飛，她肯定一輩子良心難安。郭曉燕只好打電話給父親，讓他趕緊給自己卡上打錢。郭曉燕是獨女，父親郭經年得知事情的原委，二話沒說就給女兒打了3萬元。

就這樣，彭飛被送進了手術室。兩個多小時后，醫生走出來說：“出血已經停止，可情況不太樂觀，腦內有淤血?！睜敔斣俅螘灥?，而手術后的彭飛依舊昏迷不醒。

彭家在南通并無什么親人，見彭爺爺和彭飛都需要人照顧，郭曉燕只好請假留在醫院，等彭飛蘇醒。

因為彭飛還有血塊淤在腦子里，第二天，醫院決定實施人工引流。下午2點鐘，彭飛再次被推進手術室，進行血腫腔穿刺引流手術。郭曉燕再次無法離開。

第三天上午9點，彭飛終于醒來，卻失明了。醫生分析：失明的原因有兩種可能：一是手術部位有水腫，對視神經產生了壓迫，這樣的情況過一段時間就可以自行恢復;二是手術過程中，為搶救生命，損傷了視神經，如果是這樣，復明的可能很小……

好不容易保住性命的彭飛失聲痛哭。彭飛病情的變化將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眼前：彭爺爺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彭露不可能長期留在南通，彭飛住院，誰來照顧他？郭曉燕想到如果請鐘點工，又要花錢，咬牙說道：“我留下來吧?！毕蚬菊埩碎L假。在郭曉燕心里，這是她逃不掉的責任?？伤囊恍┡笥?、同事過來看望她，當著彭家人的面，都罵她傻氣、善良得過了頭。郭曉燕苦笑了：她不管別人怎么想，只求心安。

兩次手術就用去了近9萬元，錢很快就用光了。郭曉燕找南通通州區交警大隊出具事故鑒定書，找保險公司賠了5萬，父母把存著準備給曉燕做嫁妝的5萬元存款也都取了出來?？刹怀鲆粋€月，醫院又催款了，郭曉燕父母只好找親戚借了3萬元。但這一次，他們告訴女兒：再沒有錢可出了。

結果不到一周，護士又來催款，郭曉燕紅著臉請醫院再等她一天，心里沒譜的她吧嗒落下淚來。彭飛感到氣氛不對，問：“你這是怎么了？”郭曉燕如實說出了自己的窘況。彭飛聽了，嘆了口氣說：”你也算是一個少見的好人了。這些天，我的女朋友連電話也不接了，還不如你這個素不相識的兇手?！弊詈?，彭飛告訴她說：“車禍的發生，我也有責任，過馬路也沒好好看一看。我把我的賬號和密碼給你，你去幫我轉賬就行了?！惫鶗匝啾亲铀崃恕．斖恚鶗匝喟凑张盹w的安排，用他的銀行卡向醫院轉賬5萬元。

十多天后，彭飛說：這病一時半會也不會有起色，再住下去也是白花錢，主動要求出院。彭飛在失明的情況下對自己還心存這份善意，讓郭曉燕感動不已。辦完手續，用借來的輪椅推著彭飛走出醫院，郭曉燕心里很不是滋味，說：“你放心，我不會消失的。”

彭飛雖然點頭，心里卻只當她在講一句客套話。彭飛沒想到的是，郭曉燕并沒有“如獲大赦”，此后，每隔幾天，都會過來看他。得知她因為請長假，已被老板解聘，而且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彭飛為她著急起來：“你心眼真不錯，卻攤上這樣的事。我有幾個有能力的熟人，請他們來幫你一塊想想辦法吧?！逼浜笏蛄瞬簧匐娫挘婀鶗匝鄰埩_工作之事。雖然最后沒有談成，郭曉燕卻覺得心里暖暖的。

2014年3月，經朋友牽線，郭曉燕與南通濠河影樓簽約。但她還是跟彭飛保持著聯系，還定期去家里幫爺孫倆做家務。

2014年8月17日上午，彭飛的右眼突然有了輕微的光感。郭曉燕高興不已，立即趕到彭家，帶著彭飛前往通大附院做檢查。醫生發現，彭飛的視神經的確已有恢復傾向。熱心的醫生建議他到更有專業經驗的上海華山醫院做康復治療?？稍谔齑蟮南灿嵜媲?，彭飛卻猶豫了：那5萬元已經是他積蓄的大部分，郭家已經欠了債，自己實在不忍心再去為難他們了。

郭曉燕猜到了他的心思，8月20日上午，她騎車來到彭家，說：“彭飛，咱們明天就出發吧。我已經跟以前的一個同事借了10萬，同事說，一年兩年不還都可以?！迸頎敔數难劬镩W出了淚花，說：“你是我們的恩人！”郭曉燕說：“他能為我著想，我就該摸著良心為他想。再說，他沒事了，我以后的日子才能踏實?！?/p>

8月21日，郭曉燕陪著彭飛來到上海，住進華山醫院。8月26日，經腫瘤專家和眼科專家會診，最終認定彭飛的視神經未受到損害，導致失明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上次手術不完全，視神經受到了鞍區血淤殘余物的壓迫。醫生決定實施手術，清除殘余物。

8月28日，彭爺爺趕到上海。29日上午，彭飛接受經翼點入路切除鞍區血腫的顯微手術，5個小時后，手術終于順利完成，彭飛被轉入特護病房。下午5點，彭飛從麻醉中醒了過來，慢慢張開眼睛，竟然看到了眼前的人影，那一瞬間，他仿佛置身夢中，但一切又是那么真實。他流著眼淚、哽咽地說：“我——我看到了！”“真的嗎？彭飛，你能看到我嗎？”郭曉燕把臉湊到他跟前?！翱吹靡?，你是個漂亮的兇手。謝謝你……”郭曉燕握住他的手，哽咽不已：“我好開心啊！”一旁，爺爺和幾個病友家屬也深受感染，淌出了眼淚。經醫生檢查，彭飛右眼已經完全復明。左眼雖然還達不到失明前的水平，但繼續服藥，視力將進一步恢復。

有了光明，彭飛每一天都像是新的，他不愿意呆在病房，郭曉燕就每天都帶他到室外去。

一場劫難讓彭飛和郭曉燕幾乎朝夕相處，兩人之前的排斥、生分漸漸消退，倒生出患難見真情的感覺。彭飛在與郭曉燕的一次聊天中，第一次知道了車禍的前因后果，震驚了：郭曉燕這是在上班過程中出的車禍，她的公司于理于法，也不能袖手旁觀。他責怪她說：“你這種人啊，幸好碰上我，要不非給人訛上了不可?！惫鶗匝嘈χ闪怂谎郏澳氵@還不算訛人啊，讓我差點賣血，還得為高昂的利息犯愁?！敝钡酱藭r，她才坦白了：“你來上海手術的錢，有6萬是托人借的高利貸……但你眼睛好了，值。”

2014年12月19日，郭曉燕原來工作的通達婚紗公司突然委派律師來找她，希望連同她一起，約見彭飛進行調解。郭曉燕詫異不已，問彭飛。彭飛笑道：“我不能看你賣血，所以把你告了?！痹瓉?，彭飛出人意料地聘請江蘇新浪潮律師事務所律師陸小芳，就車禍起訴郭曉燕與婚紗公司。而他這樣做的目的，是讓公司負起連帶責任。12月23日，經律師調解，通達婚紗公司同意支付彭飛12萬。彭飛將郭曉燕借高利貸的6萬錢悉數連本帶息悉數還上。

2015年初，彭飛悄無聲息地用剩下的3萬多元租了一個店面，裝修成攝影店。情人節這天，他約郭曉燕在攝影店見面：把這家攝影店作為禮物送給了郭曉燕，這既是對她的擔當的感動，也表達一個男孩對她的愛意。他笑著說：“你這樣傻的女孩幸福了，我才能心安。我要將心安進行到底?！?/p>

編輯/談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