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獸，有龍找

謝羲和

一、上電視了

北京時間下午六點十五分，我正在一家牛肉面館，一邊吃面，一邊聚精會神地看著墻壁上那臺破電視，電視屏幕里，長相端莊的主持人正在播報一條娛樂新聞。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前天，S市晴空萬里，卻突然來了個晴天霹靂，幾乎是瞬間就暴雨傾盆，雷電交加，卻在短短數十秒后又莫名停了下來，雷電之后，市民李先生聲稱自己看到了一樣東西，并在網上上傳了一個視頻，引起了網民的強烈反響，一個小時內點擊次數就破了百萬。那么李先生拍到的究竟是什么呢？讓我們一起來看一下……”

導播切換鏡頭，電視屏幕里開始播放一個視頻——

電閃雷鳴的城市上空，烏黑的云層中央出現了一個漩渦，漩渦中有一條青龍在翻騰，數十道閃電一齊朝它劈去，當一道閃電擦著它的身體劈過時，它一個轉身，用嘴銜住了它，閃電被它從中折斷，接著被它給吞了下去，然而下一道閃電眨眼間便直接劈中了它的身體，青龍咆哮著掙扎了幾下，數道閃電又一齊劈在了它的身上，青龍身體失力，軟軟地掉了下去。

視頻到此結束，鏡頭拉遠，主持人的臉重新出現在電視屏幕中：“從這個視頻中，我們可以看見……”

手中的筷子掉進碗里，主持人的話被我自動屏蔽了，我呆呆地看著電視屏幕，感覺整個人都有點兒不好了。

喂，這個拍的不就是我嗎？！

我眨了眨眼，咽了口口水，仔細盯著主持人手邊不停播放的畫面再次確認，那風騷的走位，那迷人的身姿，那靈活的轉身翻騰……確確實實是我沒錯。

幾天前，我跟父王吵架，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沒想到剛出東海就被雷公電母盯上了，見著我二話不說就開始劈，追著我劈了好幾千里，最后我被劈成重傷，狼狽落地，流落人間。

沒想這一幕竟然被人給拍了下來。

我撐著額頭，在心里把雷公電母的祖宗十八代拖出來鞭了一次尸，不就是小時候燒了他們家房子嗎？至于記這么多年仇嗎？

“真龍現身啊！”

電視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我嚇了一跳，抬頭看電視，電視里正在播放外景采訪環節，外景主持人正在采訪一個老太太，老太太臉上帶著七分恐懼外加三分興奮：“是真龍！這是在渡劫哪！要升仙的！”

我嗤笑一聲，搖了搖頭，撿起筷子繼續吃面，見識短淺的人類啊，難道你的腦海中就只有升仙這一件事兒嗎？

電視切換鏡頭，主持人拿著話筒，話筒幾乎戳到了被采訪人的鼻孔下：“沈教授，請問您怎么看待這件事情？”

被采訪的那人身著一件白襯衫，身上一股書生氣，臉白皙俊秀，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電視屏幕左邊是介紹他的信息：沈冥，××大學生物學教授。

他整個人一副斯文的樣子，看著就讓人很有好感，我咽下嘴里的面，充滿期待地看著他，不知道這個人類是怎么評價我的，忽略那些亂七八糟的雷電，肯定會被我的英姿震撼到吧。

那人坐在凳子上，不動聲色地往后仰了仰身子，離話筒稍微遠了一點兒，伸手推了推眼鏡，道：“如果交給我來P，我會選擇把它P瘦一點。”

主持人繼續問道：“沈教授的意思是，這個人們傳得沸沸揚揚的真龍現身事件，其實是一個人為的鬧劇嗎？”

他矜持地點了點頭：“是的，而且我認為就算是有龍，也不會是這種……”

他抿了抿嘴，接下來說出了一句話，徹底摧毀了我的理智，他說：“也不會是這種腦滿腸肥的胖子，試問你們以這樣臃腫的生物作為中華民族精神圖騰，是打算以胖為美了嗎？”

主持人跟著呵呵笑：“沈教授真幽默。”

我仿佛聽到我體內血管爆裂的聲音。

二、我不是這種龍

我一把捏斷手里的筷子，人類總是這樣，因為從來沒有為說的話付出過代價，所以做這種口出惡言的事兒做得毫無心理壓力，胖怎么了？礙著他了嗎？我要讓他明白隨意嘲諷別人的下場！

我殺氣騰騰地揪住了老板的衣領，咬著牙問道：“××大學怎么走？”

老板用手中的搟面杖指了指外面，我看了一眼，果然前面不遠處就有一座建筑。

我松開了老板，順手幫他拍了拍衣服：“謝謝。”說完就走，衣角卻被人扯住了。

老板表情沒變，對我道：“姑娘，錢還沒給。”

我驚呆了。

天哪，你們的精神圖騰在這吃一碗牛肉面，你竟然都還要收錢……

我指著我的臉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在這吃一碗只有三塊牛肉的面，你跟我要錢？”

老板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跟他對視半晌，心里迅速衡量了一下，以我現在半殘的身體，逃跑的概率有多大，算了片刻，我果斷地給老板跪下，哭著對他道：“我真的沒錢啊！嗚嗚嗚！老板，你饒了我吧，我幫你刷碗抵飯錢好不好？”

我眼淚汪汪地抬頭看老板，卻看見他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青年，一臉抽搐地看著我。

這個青年身著一件白襯衫，身上一股書生氣，臉白皙俊秀，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一副斯文的樣子，讓人看著就很有好感。

……

這不就是剛才在電視上說我胖的那個沈冥嗎！

青年轉臉對老板道：“老板，一碗牛肉面，不要香菜。”接著滿臉嫌棄地繞開了我，走到桌子旁，抽了幾張紙巾擦凳子，然后坐了上去。

我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掌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沈冥！知道我是誰嗎？！”

沈冥開始拿紙巾擦一次性筷子，然后抬頭上下打量我，最后慢條斯理道：“不管你是誰，我都不會幫你付錢的。”

天……天哪，這個人類，他把我想成什么了？

我深呼吸幾下，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你什么意思？”

我：“……”

對哦，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來著？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怎么跟他開口，想了片刻，終于想起來了。我低下頭，低聲對他道：“實話跟你說吧，我就是剛才你在電視上說腦滿腸肥的那條龍，我本來很生氣，打算跟你算賬，但是念在你初犯，你幫我付了這碗面錢，我就不跟你計較這件事兒了。”

沈冥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傻？”

他竟然不信我，于是我默默使出了大招。

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想要變身給他看，但是無奈身受重傷，再加上現在被雷公電母追殺，不敢太過囂張，只露出了頭上的兩個角，但是這已經夠了。

我忙扒開頭發，把頭往沈冥眼前湊：“看！我的角！”

一陣沉默。

我得意地抬頭看他，他臉上看神經病一樣的表情終于變了，改為滿臉震驚地看著我，我感覺他整個人都有點兒不好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樣？信了吧？”

沈冥愣了半晌，最后伸手緩緩推開我的手，他的嘴巴張開了，我期待地看著他。

他卻突然抬手，一把拍在我的角上，我疼得“嗷”的一聲，捂著角怒瞪他：“干嗎？！”

沈冥一臉驚訝，喃喃道：“是真的啊。”

我憤慨道：“當然是真的！”

沈冥帶著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一邊搖頭，一邊……低頭吃面。

我：“……”

他是不是被嚇傻了？怎么這個反應？

沈冥迅速吃完面，轉身就要走，我忙扯住他的衣服：“把我的錢也順便付了吧！”

沈冥一邊拿錢包里的錢，一邊甩開我的手，對老板道：“我不認識她。”

老板一臉看流氓的表情看著我，我看情形不對，當機立斷地抱住沈冥的腰，哀號道：“老公，你要生氣到什么時候？！我真的不是故意給戴綠帽的，那個男的他勾引我，嗚嗚嗚……”

沈冥一把甩開我的手，怒道：“你還有臉說，離婚！”

他快速入戲，一邊怒視我，一邊把我的面錢也給付了，然后憤而轉身走人。

我：“……”

看不出來他竟然是這種人。

我忙屁顛兒屁顛兒地跟上去，沈冥的車停在路邊，出了面館就能看見，我趁著他開車門，迅速坐了上去。

沈冥看也不看我，一邊系安全帶，一邊道：“下去。”

……

剛過了戲癮就不認我了，渣男！

我忙討好道：“你們人類好可怕，吃個飯都還要錢，看在我長得這么可愛的分兒上，收留我一下吧。”

沈冥探過身開車門，要推我下去，我忙抱住他的胳膊，努力朝他眨了眨眼：“老公。”

沈冥嘴角抽搐了一下，問我：“為什么跟著我？就因為我說你胖嗎？”

那倒不是，我正打算開口，沈冥卻繼續道：“但你確實是不瘦，我說錯什么了？”

……他竟然這么理直氣壯。

我噎了半晌，最后弱弱地反駁道：“我人形才不到一百斤好嗎？哪里胖？”

沈冥道：“我說你的人形了嗎？”

我竟無言以對。

半晌，沈冥終于動了，他傾身過來，手又往車門的方向摸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哎呀，你怎么這樣？幫我一下會死嗎？”

沈冥睨了我一眼，掙脫我的手，幫我拉過安全帶系上。

他坐直身體，臉上表情復雜，問我道：“你們龍都像你這樣無賴嗎？”

我忙討好地對他笑：“當然不，只有我無賴，只有我。”

三、我可是高級的龍

因為我的無賴，啊不，因為我的可愛，沈冥最終還是收留了我。

但是在他家待了兩天后，我發現他根本就是不安好心！比如說此刻，我正埋頭吃早飯，抬頭就看見他遞過來一杯酒，我抽著嘴角，看著酒杯中那渾濁的液體，噎了半晌，最后艱難地開口：“你……你給我喝雄黃干嗎？”

沈冥推了推眼鏡，道：“想近距離看看龍的樣子。”

我立刻怒了：“你看多電視劇了吧？誰跟你說喝雄黃就會變原形了？而且電視里的那個是白蛇好吧？我可是高級的龍！”

沈冥晃了晃酒杯：“你不喝？”

我堅定地搖頭：“不！”

沈冥“哦”了一聲，順手把酒喝了下去，我警惕地盯著他，生怕他再想出什么花樣來整我，但他面色平靜，認真地吃早飯。

我觀察了半晌，發現他確實沒什么整我的想法，情緒也很穩定，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沈冥，我想回家。”

沈冥頭也不抬，道：“那就回啊。”

“可是我回不去啊！”

沈冥莫名其妙地抬頭看我一眼：“跟我有什么關系？”

我立馬擠出兩滴眼淚：“你是我老公啊！”

沈冥看著我的臉，道：“我很忙的，而且一年內都沒有去海邊的計劃。”

我憂愁道：“那怎么辦？要不你借我一點兒錢，我自己回去吧？”

沈冥喝完碗里的粥，站起身，一邊往書房走，一邊道：“不借。”

我憤怒地看著沈冥的背影，從他對我的態度，我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出來，人類現在對于龍的信仰已經消失了，他竟然會不想借錢給我。

沈冥彎腰換鞋，我愣了愣，問道：“你干嗎去？”

沈冥頭也不回地道：“上班。”

我忙撲過去：“你不帶我去啊？！我一個人在家很無聊的！”

沈冥看了看我，轉身回房，過了片刻，拿著一個手機出來了，朝我招招手，我立馬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了過去。

沈冥打開手機，翻出一個號碼：“這個手機里有手機卡，這個是我的號碼，你在家待著，有什么事就打給我。”

他頓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的樣子，抬頭看我：“你會用手機嗎？”

我怒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可是一條很現代化的龍！”

沈冥抽了抽嘴角，把手機塞給我，起身出門了。

我一個人在家待著，看了一會兒電視，覺得沒意思，于是百無聊賴地在家里逛來逛去，看到門口放著的大盒子時，突然想起沈冥平時買飯都是從這個盒子里直接拿的錢，說不定這個家里還有許多現金。

我眼睛一亮，既然他不肯借錢給我，難道我就要乖乖地待在這兒嗎？我還可以偷啊！

想明白了這一點，我立刻開始搜刮了起來，把沈冥家里里外外翻了一個遍，把所有現金搜集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揣在懷里，最后心滿意足地拍了拍口袋，覺得現在底氣特別足。

我想了想，找出紙筆，開始給沈冥寫字條。

想想沈冥除了摳以外，其實對我挺好的，我這么不告而別，還偷了他的東西，實在是太不厚道了，我想了想，在字條后面加上一句話：你放心，有機會我會還你錢的。

雖然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著等到這個機會。

寫完我就毅然決然跨出了家門。

我以為至少得等到晚上沈冥才會發現我走了，沒想到我剛坐上大巴，我揣在懷里的手機就響了。

我驚恐地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沈冥”兩個字，他為什么會這么快就回家？！

我直接掛斷電話。

“叮咚”一聲，短信來了：“接電話”。

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顫抖著手回復信息：“就不接。”

緊接著下一條短信就回了過來：“你沒有身份證，走不遠的，回來。”

我直接把手機關了。

一路顛簸，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等被人叫醒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我發現自己在一個特別破落的小汽車站，汽車站關門，我被工作人員攆出了站外。

舉目四望，一片漆黑，我瞬間落下兩顆淚來，這是一個什么地方啊！我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我一把拉住跟著我一起下車的一個大嬸，努力醞釀出一個真誠的微笑，對她道：“大嬸，我跟你回家好不好？”

大嬸一臉看見神經病的驚恐，燙了手般地甩開我：“你是神經病吧！”

我決定亮出我的真實身份，于是神秘兮兮地湊過去，低聲道：“我是龍啊！”

大嬸一溜煙地跑了。

我心酸地蹲在地上，冷風一吹，想了半晌，沒忍住，拿出手機開機，給沈冥打了電話。

電話剛響了一聲就被接起，電話那頭的沈冥聲音平靜：“喂？”

一聽到這個聲音，我立馬忍不住想哭，看了看四周，崩潰道：“沈冥，我現在在哪啊？！”

沈冥：“……”

沈冥冷靜地道：“看看車站名是什么，到附近找一個人多的地方待著，等我。”

我抽噎著報了地名，縮在車站門口的石獅子底下，等了半天，中途睡過去好幾次，終于在快要被凍死的時候，沈冥那輛車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

沈冥打開車門，看到我，快步走了過來，他穿著一身藍色的沖鋒衣，顯得格外清俊帥氣，我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迎向他。

沈冥一把扶住我，上下打量我兩眼，最后看向我的眼：“沒事兒吧？”

眼神是明顯的關心，我心里一熱，眼眶又紅了：“沒事兒。”說完就冷得打了一個哆嗦，沈冥脫下身上的衣服，裹在我身上，摟著我的肩膀就往車里走。

我感動地吸了吸鼻子：“沈冥，你真好。”

沈冥轉頭，平靜地看著我，道：“我真想抽你。”

四、豎起我的一千根中指

我渾身一顫，立馬溜去后座，盡量離他遠一點兒。

沈冥好像是真的生氣了，回去的路上一直板著臉，進了家門也還是一句話不說，我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拽了拽他的袖子，說：“我錯了，別生氣了。”

沈冥不理我，徑自彎腰換鞋。

我立馬黏上去，抱著他的胳膊：“我錯了！你還在氣什么？！”

沈冥瞪了我半晌，冷著一張臉，其間我把我平生所會的所有鬼臉都做了一遍給他看，他的臉色終于變了變，沖我挑了挑眉，道：“露個角來看看。”

經過這些天的調養，我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一點兒，聞言立刻把角露出來，把頭湊到他面前：“看看看！”

沈冥一聲悶笑，伸手過來，摸了一把我的角。

我忙抬頭，討好地看他。

可是還沒來得及看沈冥的表情，一道閃電就憑空而來，劈穿沈冥家的窗戶，直接擊在了我的身上，我直接被劈蒙了，三秒鐘后反應過來，電母發現我了！

我狼狽地掙扎了一下，從沈冥家里的地板上爬起來，變成龍身，沖出窗外對著天空咆哮：“電母！不就是燒了你們家房子嗎？你有完沒完啊？！”

半空中，電母看到我，一邊面無表情地對著我連擊了三下，一邊淡定道：“不是，是你父王說的，讓我看見你一次劈你一次，說要讓你明白得罪他的代價。”

……

我感覺到了濃濃的父愛包圍著我。

三道閃電朝我劈來，我來不及躲，被劈了個正著，直接摔在了水坑里，我扭了扭身子，發現自己被劈得身形縮小，直接縮成了一條泥鰍。

那一刻我無比希望自己是千手觀音，然后對著她豎起一千根中指。

我狼狽地趴在水坑里，憤憤地在心里策劃著復仇計劃，一雙拖鞋出現在我的面前，抬起頭，就看到了沈冥面無表情的樣子。

我倆對視良久，他終于嘆了一口氣：“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我委屈地撇了撇嘴。

沈冥蹲下身，戳了戳我的肚子，問我：“怎么直接給劈成泥鰍了？你怎么得罪她了？”

我無力地揮了揮前爪，道：“別提了，我跟我老爹吵架，他就找雷公和電母小兩口來劈我。”

沈冥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身體，我忍無可忍地挪動了一下，沈冥笑道：“還挺有彈性的。”

我怒瞪他：“你不要再這樣了，我生起氣來很可怕的，是真的。”

沈冥道：“哦。”

他捏著食指和中指，夾著我的尾巴把我拎了起來，我悲憤地扭了扭身子：“你給我換個姿勢！我可是龍啊！”

沈冥一邊往家走，一邊點頭敷衍我：“嗯，你是龍。”

我：“……你這什么態度？”

沈冥把我帶回家，思索了片刻，翻出一個廢棄的魚缸，把我放了進去。我躺在魚缸底部，吞吐著帶著濃濃漂白粉味道的自來水，心中悲哀不已，我怎么會落到這個田地？

我心中做好了沈冥第二天起床了就跟他抗議，要他幫我換個住處的準備，但是第二天一大早，我醒來時，發現沈冥已經整理好了，手中提著一個行李袋，我一個鯉魚打挺，努力浮出水面：“你干嗎去？”

沈冥一邊打領帶，一邊道：“出差。”

我立刻打滾求帶走：“帶我帶我，我在家沒人照顧會餓死的！”

沈冥道：“我帶個魚缸上飛機？你是想我被安檢打死嗎？”

我努力浮出水面：“嗚嗚嗚……”

沈冥猶豫了一下，抱著魚缸，對我道：“不然去我朋友家待幾天吧，我很快就回來。”

我搖搖尾巴，努力用眼神向他傳達我內心的不舍。

沈冥好像看懂了我的眼神，露出了一個微笑，對我道：“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

他的神情簡直可以用溫柔來形容，我不禁地打了一個哆嗦，覺得臉有點兒燙。

五、這悲哀的親情

我一路都在思索沈冥這個笑容的含義，發現心中竟然充滿了跟他離別的傷感，但是這種傷感只維持到了我看見沈冥朋友的那一刻。

沈冥的這個朋友看起來靠譜極了，溫言細語的，聽說我是沈冥心愛的寵物魚，立刻拍著胸脯保證我跟著他吃香喝辣，他不會虧待我，我對新生活充滿了美好的幻想。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一個美好的幻想，現實還是很殘酷的，因為我在沈冥走后的第三天就被他整得翹辮子了。

他無視了我兩天兩夜，終于，在第三天的上午，捧著一碗泡面，睡眼惺忪地從我的魚缸旁路過，站在飲水機旁等開水，我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本來想提醒他給我喂食，但是鑒于沈冥走之前對我威逼利誘，讓我千萬別在別人面前說話，我好歹算是忍住了，只能在他面前不停游來游去，希望他能看我一下。

我的不懈努力終于有了回報，他掃了我一眼，我努力瞪大眼看他，他恍然大悟，拿起我的魚缸開始接熱水。

于是我直接被燙成了七分熟。

我想他那運作緩慢的大腦，大概是想要幫我換水，結果泡面和幫我換水這兩個信息在他的腦海里轉換來轉換去，最后不知道他的大腦是怎么運作的，最終處理出來的結果是——泡我。

在失去意識前，我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對他豎起我的一千根中指。

我再醒過來時，眼前是父王那張充滿喜感的臉。

他正要往我嘴里喂藥，見我醒來，直接把碗塞進我的手里，順便在被子上擦了擦手，對我道：“可算是醒了，為了救你，我都幾天沒睡了你知道嗎？”

我躺在床上，努力思索了片刻，想起了前因后果，開始質問我的親爹：“聽說你讓雷公電母見我一次就劈我一次？”

父王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的神色，尷尬地輕咳一聲。

我悲憤地吼道：“你給我等著吧！你看我怎么跟母后告狀吧！你等著跪斷搓衣板吧！”

父王道：“……你母后早死了好嗎？”

我噎了噎：“你不就是欺負我沒娘嗎？卑鄙！”

父王敷衍地拍了拍我的頭，道：“你娘在的話，你可能會更慘一點兒，你不了解她，她那個人啊……”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我陷入了沉默，想不明白我怎么會生在這樣一個親情寡淡的家庭里。

就在這令人尷尬的沉默中，許久不見的二姐闖了進來，二姐看見我醒來，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道：“妹妹，你醒了啊。”

我心中一暖，畢竟是我的親姐姐，是真心關心我，我剛想跟二姐撒撒嬌，二姐就收起驚喜的表情，迅速換成滿臉的嬌羞，轉臉對父王道：“父王，我問你一個問題啊，您怎么看待跨越種族的戀愛，反對嗎？毫無回旋之地嗎？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跟人類談戀愛，你會扒了我的皮嗎？”

……

這悲哀的親情。

父王瞇著眼看她，滿臉警惕：“你想干什么？”

二姐扭了扭手里的帕子，一臉嬌羞：“我……我今天出去洗澡，救了一個凡人，長……長得挺合我胃口的……”

父王說：“皮又癢了嗎？”

……

在這種暴力至上，沒一點兒民主自由的家庭里，我和二姐活得好艱難，甚至連自由戀愛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我同情地看著二姐，心里其實充滿了幸災樂禍。

六、整條龍都有點兒不好了

回到東海，我又過起了游手好閑的日子，每天吃吃喝喝，再跟我父王吵吵架，跟我二姐貌合神離，假裝姐妹情深，過了幾天，終于覺得這過慣了的生活無聊透了，突然開始懷念在凡間的日子。

腦海中冒出來沈冥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我想了想，如果他在這里，每天看著龍、魚、蝦、烏龜啥的變成人，肯定會拿著一個針筒到處轉悠，找人抽血！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我不自覺地裹緊了身上的衣服，繼續溜達，只是才轉個彎，就看到二姐鬼鬼祟祟地拎著一個食盒往外溜，看樣子好像是給什么人送飯。

我疑惑地看著她，她平時是飯送到她嘴邊都會挑三揀四的人，怎么會給人送飯？

我突然想起來她說的撿到了一個凡人，父王說是不許和凡人談戀愛，我以為她已經把人給放了呢，沒想到她竟然偷偷養著他！

我立刻幸災樂禍起來，跟在二姐身后，要抓她個現行，回來好向父王告狀。

二姐出了東海后，繞著道走了好久，到了一棟民居前，理了理衣服，打開結界進去了。

我立刻偷偷跟過去，趴在門邊往里看，只是剛看到房間里坐著的身影，就立刻僵住了。

這頎長的身形，這斯文的氣質……我感覺我整條龍都有點兒不好了。

沈……沈冥？

他不是說他不會來海邊的嗎？為什么會在這兒？！

我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二姐搓了搓手，笑得特別猥瑣，笨手笨腳地把飯菜端出來放在沈冥面前，然后露出一臉花癡的表情，坐在旁邊看著沈冥流口水。

沈冥看著他，試圖跟她交流。

“你是龍？”

二姐有點兒受寵若驚的樣子，忙不迭地點頭。

“是東海的？”

二姐歡快地伸手一指外面，道：“就那里面的。”

沈冥沉吟了一下，問道：“那你認不認得那條在人間被雷給劈了的龍，長得圓滾滾的，有點傻？”

我：“……”

我二姐想了想，疑惑地看著他：“你怎么會認識我妹妹？”

沈冥沉默片刻，道：“我是你妹夫。”

……

二姐驚呆了，她一把攥緊拳頭，往桌子上狠狠捶了一下：“我回去打死她！”

我還沒反應過來，二姐就像風一樣沖了出來，我跟她面對面直視著對方。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我沉默片刻，捏了捏拳頭，“撲通”一聲，利索地給她跪了下去。

“二姐，你就成全我們吧！”我哭著抱住她的腿，“事情是這樣子的，我在人間時，是他收留了我，我們兩個一見鐘情，再見傾心，相處了一段時間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愛河，但是萬萬沒想到，后來我……我被……開水泡了，他以為我死了，來東海就是來殉情來了，沒想到最后被你搶了回來！”

二姐整條龍都有點兒不好了，她呆呆地看著我，我仰著頭看她，抹了抹眼淚，道：“他是你妹夫啊！你不能喜歡他！”

二姐顫顫巍巍地往后退了一步，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你你……”話還沒說出口就崩潰了，掩面淚奔而走。

一陣沉默，我不停地抽泣，還沒從戲中走出來。

沈冥走過來，我睜著淚眼看他：“你……你怎么在這兒？”

沈冥嘴角不停抽搐。

他蹲在地上看了我半晌，最后才解釋：“我來海邊考察，潛水潛到一半時你二姐就沖了過來，把我卷來了這里。”

我不解：“你不是說最近半年都不會來海邊嗎？”

沈冥愣了一下，不自在地輕咳一聲，道：“我還沒問你，你怎么會在這兒？不是說回不來嗎？”

我的思緒立刻被帶走，想起開水澆在身上的痛，立刻悲憤起來：“我死了啊！”

沈冥愣了愣：“什么？”

“事情是這個樣子的，當時我三天沒吃東西，餓得快暈過去了，但是還是很聽你的話，沒有說話，就在我快要餓死的一瞬間，你那個朋友神情恍惚地過來接水泡面，不知道他是腦子出問題還是故意想謀殺，他竟然拿我的魚缸去接熱水！”

我爬起來，沖到房里拿起水杯，走到飲水機邊，親自演示給他看，一邊擰熱水龍，一頭邊扭頭看他。

“然后就這樣，‘刺溜一聲，我就熟了！”

沈冥的表情很詭異，我皺眉仔細看他，我有沒有看錯，他怎么一副很想笑的樣子？

“你笑什么笑？如果不是我父王救我，我已經死了！”

沈冥立刻收起笑意，道：“誰笑了？”

我狐疑地看著他，他立刻轉頭，四處看了看，拉著我就往外走：“走了走了，你二姐不知道在這兒干了什么，我出不去，我同事得急死了。”

沈冥被二姐困了好幾天，跟他一起來的同事急得團團轉，報了警在到處找他，沈冥剛出去就立刻去找他的同事，我跟在他身后，看他處理各種事宜，轉了半天，最后突然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心里一動，拽住他的胳膊。

沈冥轉頭，莫名其妙地看我：“干嗎？”

我舔了舔嘴唇，有點緊張：“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沈冥點了點頭。

七、你說，我是不是喜歡上你了啊？????我突然覺得好想哭，明明在東海生活了那么久，怎么現在一想到見不到他，就有點兒待不下去的感覺？

我拉著沈冥的手，轉頭就走，沈冥一把把我拉了回來：“干嗎？”

“把你關回去，你就當今天沒見過我。”

沈冥一臉看神經病的表情看著我。

我低下頭，捏著衣角：“我好舍不得你。”想了想，又道，“你說，我是不是喜歡上你了啊？”

沈冥說：“是。”

我沉默了半天，繼續問道：“那怎么辦啊？”

沈冥伸出手，捏著我的下巴，把我的臉抬起來，盯著我的眼睛，道：“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我眼睛一亮，興奮地道：“對啊，我可以跟你回去啊！”

沈冥笑道：“去不去？”

我忙點頭，突然想到我二姐那個長舌婦，肯定要在父王面前告我的狀，以父王做事不著調的個性，說不定會去找沈冥的麻煩，我猶豫了一下，道：“我得回去東海一趟。”

沈冥捏著我下巴的手一僵，笑容消失了。

我忙補充道：“我過幾天就去找你，你等我好不好？”

沈冥又笑了起來，他輕輕勾起嘴角，拍了拍我的臉：“那你記得快點兒來。”

我開心地點頭。

有了沈冥這個動力，我做起事來精神頭十足，興沖沖地沖回了東海，收拾好了包袱細軟，

換了一套母后的衣裙，化了一個比較凄慘的妝容，最后選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往父王的寢宮門口一跪。

相信二姐已經把我和沈冥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跟父王說了一通，父王現在的思緒肯定很混亂、很掙扎，我必須得讓他看看我的誠意。

終于，我跪了一個星期后，父王出來了，他一副睡得很滿足的慵懶樣子，看到我，愣了一下：“你跪在這干嗎？”

我：“……”

我解釋道：“父……父王，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類了，我……我想去找他，您不能攔著我！母后不也是人類嗎？你沒道理攔著我！”

父王說：“哦，那你去吧。”

……

那我跪了這幾天，到底是為了什么？

八、你們龍的智商是不是都特別低？

有了上次的教訓，我終于明白到了人間是需要隱身的，我隱著身形在半空中找了好半天，終于找到了沈冥。

我搓了搓手，想象了一下沈冥被我嚇一跳的樣子，不由有點兒興奮。

沈冥正端著一杯咖啡，靠在我的房門前發呆。

好幾天不見，他果然更帥了，我挑了好幾個姿勢，正準備跳出去嚇他，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他回神，接起手機，轉身朝自己的臥室走去。

我立即跟了上去，只聽他冷冷地回復那邊。

“沒空，不去。”

“不干嗎，等我女朋友回家。”

我的腳步立刻頓住了，我被震驚得腦海空白了幾秒。

沈冥有女朋友了？什么時候的事兒？！

我不過是才不見了幾天，他怎么就有女朋友了？那時候我不是說好了要回來的嗎？難道他以為我說回來就是為了給他當寵物魚的嗎？！我是要來嫁給他的啊！

我悲憤地看著他，恨不得伸腳把他絆個狗吃屎。

沈冥回了幾句話就掛了電話，我跟在他身后轉來轉去，越想越悲憤，終于沒忍住，一腳踹了上去。

“嗷”的一聲，沈冥立刻摸著自己的腰。

我嚇了一跳，忙縮腳，緊張地看著他。

沈冥皺著眉，愣了一會兒，突然一把朝我站的方向抓了過來。

我沒反應過來，立刻就被抓住，雖然我施了隱身的法術，但是實體還是在的，沈冥摸到我的胳膊，臉上一變，眉頭擰了起來，手順著我的胳膊往上摸，試探著問道：“是你嗎？”

我摸了摸鼻子，尷尬地現出身：“是我又怎么樣！”

沈冥盯著我看了半天，疑惑道：“你在生氣？”

我使勁點了點頭。

沈冥笑了一笑，道：“為什么？”

還好意思說！

我憤慨地吼道：“你竟然有女朋友了！”

沈冥一愣：“啊？”

還想裝傻！

我怒瞪著他：“我都聽到了，剛才你接電話，說要等女朋友回家！”

沈冥愣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眉頭松開，隨即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有女朋友很奇怪嗎？”

……

我好想哭啊！

沈冥側身把臉湊過來，低聲問：“你在氣什么？”

我悲憤道：“我說了我喜歡你。”

話剛說完，唇上突然一軟，我詫異地瞪大眼。

接……接吻？！

沈冥碰了碰我的嘴唇就離開，直起身，看著我笑。

我摸著嘴唇，覺得臉越來越燙，結結巴巴地開口道：“干……干嗎吻我？你……你也喜歡我嗎？”

沈冥笑：“對。”

我興奮得心臟漏跳半拍，隨即突然想起來他還有女朋友這件事兒，瞬間心涼了半截，猶豫地問他：“可是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嗎？”

沈冥一臉忍無可忍的表情：“我女朋友不是你嗎？”

我愣了愣：“啊？什么時候的事兒？”

……

沈冥沉默片刻，問我：“你們龍的智商是不是都特別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