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獅子

加利娜·列別杰娃

別人家里都養貓和狗，可我們家卻養著一頭獅子。我記不清這頭獅子是怎么來的了，它好像從我小時候就和我在一起，就像媽媽、就像奶奶……它的臉毛茸茸的，那么溫暖可親。它還允許我捉弄它，也許它還很喜歡我這樣做，每次我用手捂住它的臉的時候，它只是懶洋洋地晃晃自己的大頭。

我小時候經常騎獅子玩。我騎在獅子的后背上，雙手伸進它的鬃毛里，緊緊地抓住它的兩只耳朵，它就慢慢地站起身來，沿著走廊一步一步地走，我能感覺到它溫熱的皮膚下血管的跳動。獅子就這樣馱著我在家里走來走去，給我的童年增添了無盡的快樂。

冬天的時候和獅子在一起更有趣兒。我冒著嚴寒從外面回來，獅子正在暖氣旁躺著打盹，火紅色的眼睛半睜半閉。哈哈！我可逮著你了！我們兩個立刻鬧成一團。我的獅子像一只大貓似的，背朝下，肚子朝天地翻來滾去，兩只前爪一會兒捂住我的臉，一會兒搭上我的肩。我們一起在街上散步的時候，誰也想象不到我們會如此親昵。

我們經常一起出去。出門時，獅子要帶上籠頭。這是應該的。要不見到人就得跟人家解釋，說這是家里養的獅子，不咬人，那解釋得過來嗎？我的獅子也明白這一點，它好像每次都聳聳肩，攤攤爪子，似乎在說：“有什么辦法呢？”然后就順從地閉上眼睛，把頭伸進了項圈里。

我們沿著小街慢慢地走著。每次遇到小狗，獅子就拘謹地躲開了，它最不喜歡那種短腿的小哈巴狗。有時候我們也會遇到一只獅子狗。那只小獅子狗剪得光光的后背和小肚子，總是惹得獅子一陣哈哈大笑。過往的行人聽了心里都很納悶，這頭獅子怎么這么叫啊。

我們通常是先去一家食品店給獅子買點心。獅子每次都要認真地把柜臺里的食品從頭到尾地打量一番，它邊輕輕地挪動著腳步，邊觀察著我的表情。我們在收款處排隊的時候，獅子就蹲在一旁默默地等候。實在等不及了，它就開始倒腳，咽口水。噢！吃的終于來了！它馬上幸福地瞇起眼睛，張開大嘴，等我一塊一塊地喂它。轉眼間它就把一包點心都吞到肚子里去了。這個時候你很難相信，獅子是肉食動物，它卻是那么喜歡吃糖果點心！

然后我們去地鐵口。獅子每次在那兒的一個報亭前停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分明在說：“你看，我也記著你的事呢，快去買你的雜志吧。”隨后它就開始神經質地前鉆后跳，蹲下站起，還一個接一個地打噴嚏，因為它討厭書，最恨報紙和雜志散發出來的油墨味。它怎么也無法理解我，為什么要那么認真地一頁一頁地聞那本厚厚的雜志。

最后，我們再沿著街心公園去堤岸街。我們站在那里，眺望一望無際的大海。獅子就站在我身旁，把兩只前爪搭在大石頭上，憂郁地目送著漸漸遠去的航船。

偶爾我們全家出遠門的時候，獅子先是過來用它的大頭蹭我的肩膀跟我告別，而且每次都差點把我撞倒，然后就乖乖地到窗戶下的暖氣旁躺著去了。我們臨走前，會在我掛大衣的衣鉤上給它掛一根長長的大香腸，至于去哪兒上廁所，獅子從小早就知道。等我們幾天后回來的時候，衣鉤上就剩下一截繩子了，而獅子還躺在老地方，身上落滿了塵土，似乎還消瘦了許多。一看到我回來了，它騰地一下子就蹦了起來，像剛從水里出來似的，先抖抖身上的毛，把身上的灰塵抖掉，然后就開始忙活了，不知從什么地方給我叼來了拖鞋、毛巾，還有我在家里穿的衣服。

晚上，當朋友們都已離去，電話鈴也不再響起的時候，我們兩個才伸直身子躺在地毯上。獅子明顯困了，打著盹，但還是把一只爪子搭在我身上，怕我再跑到什么地方去。

獅子對我的朋友們也非常友好。到門口迎接他們的時候，會主動地伸出一只爪子，有時候甚至還允許他們摸摸它的頭。

但有一次，有一個著名的馴獸師來我家做客，我的獅子不知為什么朝他撲了過去。馴獸師當時緊張極了，馬上搬起一把椅子像盾牌似的擋在了胸前。“列弗卡！你怎么了？快回來！”我趕緊從房間里跑了出來，大聲喊著。獅子抽動著上唇，瞇著眼睛，往后退到了寫字臺前，但它的尾巴還在不停地左右搖晃著。

“這個討厭的東西！”馴獸師放下椅子說，“它早晚會吃了你。”

“你說什么呢？！這是我家養的獅子！是我的朋友！”

“可它也是動物！”

“動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動物就是動物！動物不懂得愛。我們雜技團出過上千起事故。有的動物本來好好的，可突然不知為什么就把人的腦袋給咬掉了。出一次事就完了……”

“別說了，”我真生氣了，“是什么事都有，可我的獅子不會那樣，它愛我。”

“它愛你？哼！那只不過是它現在過得挺舒服罷了。住的地方暖暖和和、亮亮堂堂的，肚子也飽飽的。你是不是每天還給它肉吃？！”

“是每天給它肉吃。可它也吃酸白菜、胡蘿卜，甚至還吃糖果。”

“你看我說什么來著？它就是因為懶，才什么都吃！那些勤快的獅子都在雜技團里表演呢，可它卻找了個暖和的地方躲了起來。”

“你別說了！它什么都懂。”

我的獅子真的什么都懂。它敏捷地前后擺動著兩只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窗外。

那個馴獸師直到臨走時，還喋喋不休地教育我說：“你得相信我。這個工作我干了一輩子了，有一次差點把我吃了的就是一頭獅子，那頭獅子一口就把我的手指咬住了。你看，這是把我的手指咬掉了，要不就得把我的整個胳膊給吞了！這不是什么稀罕事。”

馴獸師走后，獅子靜靜地走到我眼前，把毛茸茸的大頭放到了我的膝蓋上。“列弗卡，你不會那樣，是吧？”我撫摩著它的耳朵問。

獅子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你永遠也不會襲擊我，對吧？”

獅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回答。

從這天起，我的獅子再也不主動跟我接近了，它總是等我先去找它。而我也很少撫摩它了，不是因為我害怕，而是我的耳邊不知為什么時常會響起馴獸師的那句話：“動物就是動物，動物不懂得愛。”我恨死那個馴獸師了，和他大吵了一架，把他的電話從電話號碼本上刪掉了。

“列弗卡，我的好獅子！”我把手伸進獅子的鬃毛里，搖晃著它，它也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眼里滿是憂傷。它感覺到了我對它態度的變化！動物比人敏感，它們什么都能感覺到……

我害怕它了！我不信任它了！我背叛它了！

不久，我的獅子就離我而去了！有一天，它突然就不見了，我甚至都沒發現它是什么時候消失的。我跑遍了全城的雜技團和動物園，也沒有發現它的蹤跡。

現在我常常孤身一人出去散步，走在那條小街上，漫步在堤岸上，身旁再沒有了獅子的陪伴，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清楚地意識到，我的獅子永遠不在了。

我就這樣一直孤孤單單地生活著。朋友們都勸我養一只狗，或者養一只貓。但是我不想，因為我曾經有過一頭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