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個怎樣的人

楊照

小時候讀《丁丁歷險記》，對丁丁去西藏的那段故事特別著迷。那時候，我對西藏還沒什么概念，也不明白為什么一個法國人畫的漫畫，卻以中國少年當重要人物，還要安排主人公翻山越嶺去西藏。反復看西藏那段，理由很簡單，因為丁丁一直在找他的朋友“張”。

“張”是個常見的姓，要找“張”的丁丁到處聽到人家在叫“張”，連忙去看，原來是一只狗叫作“張”，還有一種酒也叫“張”，卻都不是他要找的那個“張”。他要找的“張”搭乘的飛機失事了，別人都相信“張”死定了，只有丁丁不相信不放棄，所以他才要千辛萬苦趕到西藏去。他要去救朋友。

剛好那個時候學寫作文，老師出了個題目，最簡單、最通俗——“我的志愿”。老師還解釋，可以先想一想長大后要做什么工作，或是長大后要變成誰。我很自然地想到：“我要當丁丁！我要像丁丁一樣，為了朋友可以爬到西藏沒有空氣的山頂去！”于是我用才學到的有限詞匯，試圖在作文里寫丁丁的故事和我的感受。作文交上去，老師批改后給了一個很低的分數，還給了一個類似“不通”的評語。不怪老師，我相信老師一定看不懂我那篇文章到底在寫什么。

那幾天，我剛好被選作美勞代表，去老師家做準備送去參賽的作品——用廢棄紙盒做成學校與附近街道的模型。我去早了，別的同學還沒到，老師就順口問起：“你的那篇作文為什么寫得那么爛？”我很努力地告訴老師丁丁和“張”的故事。我自己說得有點激動，老師卻打斷了我的話，說：“不像話，漫畫內容怎么可以寫進作文里？應該寫要當科學家，要當醫生，不然當老師也好啊！”

對話很快結束了，不過我的沮喪卻沒有結束。我真的很想當丁丁，對我來說，丁丁去救朋友再真實具體不過了。雖然丁丁是漫畫里的人物，但他比當科學家、醫生甚至老師，還真實具體一百倍。

或者該說，丁丁救朋友這件事、這種感情，比科學家、醫生、老師真實具體一百倍。所以，我的志愿，就是長大后可以像丁丁一樣把朋友看得那么重，可以為朋友犧牲，可以享受歷盡艱辛找到朋友那一瞬間的狂喜。我在《丁丁歷險記》里學到了“義氣”，并且明白了自己最想做的，就是成為一個有義氣的人。

可是老師不要我們想“做個怎樣的人”，只要我們想“擁有什么樣的身份”。科學家、醫生、老師都是身份、職業。老師鼓勵我們選擇職業，卻不鼓勵我們認真思考人格與行為。我到現在還是相信，選擇做個有義氣的人，并努力實踐這樣的選擇，比選擇從事什么行業、得到怎樣的頭銜，重要百倍千倍。

（木又寸摘自廣西師大出版社《我想遇見你的人生》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