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箏
存貸比(LD)是指商業銀行各項貸款余額與各項存款余額之間的比率,計算公式為 “各項貸款余額/各項存款余額”。存貸比是商業銀行流動性管理的一部分內容,其主旨是希望銀行能夠通過存款立行,用穩定的負債支撐資產擴張。
存貸比指標最早出現在1994年。當時,央行對新設立的中小股份制商業銀行推行資產負債比例管理試點,首次提出存貸比指標。1995年,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業銀行法》(以下簡稱 《商業銀行法》)第四章第三十九條中,存貸比被作為商業銀行資產負債比例管理的指標之一被正式寫入,并且規定了75%的底線不能突破。2003年,銀監會成立后,《商業銀行法》雖然被修訂,但存貸比指標被完整的保留下來,75%的限額也被作為監管指標一直沿用至今??v觀我國存貸證指標統計口徑的變化,盡管存貸比指標及其限額一直沿用至今,但其包含的內容卻隨著經濟形勢變化一直在變。
自存貸比指標產生之后,對其的討論就一直沒有停止過,爭論的焦點集中在存貸比指標對經濟金融的影響效應上。從其正面效應看,學者普遍認為,存貸比指標一是能夠從微觀層面控制銀行流動性風險;二是從宏觀層面,通過存貸比直接調節信貸規模,進而調整貨幣供應量甚至整個金融體系(魯政委,2012;黃金老,2013;翟光宇,2013;黃廣明,2014;李文泓、徐潔勤,2014);三是具有穩定銀行體系和宏觀經濟的重要作用。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11年的一項研究表明,存貸比上升會顯著提高銀行的破產概率;相比之下,存貸比較低的國家(例如中國、印度、印度尼西亞),其銀行體系相對穩健,宏觀經濟的表現也更好,尤其是在危機期間。
伴隨著經濟金融體系的發展,存貸比指標的局限也越來越明顯。從微觀層面來看,存貸比指標的覆蓋面不夠、敏感性不足、不利于銀行的差異化發展,因此,短期內應該調整存貸比計算口徑,并在中長期謀求《商業銀行法》的修訂(李文泓、徐潔勤,2014)。從宏觀效應來看,不同的學者總結了存貸比對金融體系和貨幣政策的影響。魯政委(2012)認為,存貸比如今已成為宏觀政策調控和利率市場化改革的重要擎肘因素,它的負面影響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即制約信貸逆周期增長、阻礙利率市場化進程、導致存款人利益受損。李冀申(2013)總結了存貸比對貨幣政策的五大影響:能夠影響貨幣信貸量及其統計;使信貸總量、M2與實體經濟的關系發生改變;對存款利率管制產生沖擊;阻滯貨幣政策向存款利率微觀層面傳導;加劇存款競爭。黃廣明(2014)則從兩個角度質疑了存貸比,即存貸比限制了信貸投放,也不能適應日益多元化的新金融環境。
也有學者運用了計量方法對存貸比的效應進行了實證檢驗。翟光宇(2013)選取了15家上市銀行的季度存貸比數據,從流動性管理、宏觀調控、監管套利三個方面實證了存貸比對金融體系的效應。結果表明,用存貸比衡量商業銀行的流動性效果具有一定的說服力;但在宏觀調控效果上,依靠存貸比進行貸款規模限制進而調控通脹的方法具有不可持續性;上市商業銀行總體上也不存在監管套利的行為。李冀申(2012)通過對15家外資銀行2009~2012年季度數據的研究表明,存貸比對貸款增長有一定的負向影響;在不同的時間段、不同的金融機構,貸存比對貸款的影響程度存在差異。紀志宏(2013)從分行和分省的角度實證分析了影響地區存貸比的形成因素,結果表明,地區之間的經濟、政治、法律、政策等的差異性能夠影響存貸比,因此要改進金融對實體經濟的支持,地方政府應減少對存貸比指標的直接干預。劉剛(2015)運用廣義系統矩估計(GMM)方法,實證分析資本賬戶開放、存貸比與信貸風險之間的關系,結果表明,針對三類不同的銀行①即國有商業銀行、全國性股份制商業銀行和城市商業銀行。,存貸比對信貸風險的解釋力度不同:對城市商業銀行的解釋力度較小,而對四大國有商業銀行解釋力度最強。
對存貸比指標設置上限,監管當局出于兩個意圖:一個是從宏觀上,控制貸款總量,借以調節貨幣供應量,從而發揮貨幣政策工具的作用;另一個則是從微觀角度出發,希望通過設置上限,從減少過度放貸和擴大存款兩個方面,來保證商業銀行的流動性。
從實際效果來看,貸款占貨幣供應量的比重已經下降并穩定在三分之二左右的水平,這表明通過存貸比限額調控貨幣供應量起了作用。但是,央行自2007年和2009年恢復了貸款限額控制后,直接對貸款規模進行數量管制,這就對存貸比指標形成了替代。對單一銀行來說,實施存貸比限額控制,是為了防止單一商業銀行過度放貸,保證商業銀行流動性;但實踐卻表明,存貸比指標的高低與單一銀行流動性高低并沒有對應關系。同時,由于存貸比指標中的存款和貸款都在變動,操作空間很大,很容易引起監管套利。
實際上,存貸比限額監管還隱藏著這樣一個前提,即在商業銀行的資金來源中,只有存款才可以發放貸款;金融債、資本金等資金來源再多,也不能用來放貸。這一個隱含前提迫使大中小銀行都開始密集布置網點以吸收存款,造成了金融資源的浪費,同時還助推了存款利率的非理性升高??傮w上來看,存貸比指標造成了以下扭曲:
第一,背離了逆周期的監管思路。在2008年次貸危機之后,全球監管當局反思的一個重要共識就是監管政策應該具有逆周期效應。但在經濟下行期需要放貸支持發展時,存貸比限制管制制約了信貸的增長。
第二,阻礙了利率市場化進程。存貸比制約下,“存款立行”成為全國各大銀行的普遍選擇,由此導致各家銀行在存款定價上“一浮到頂”,與貸款浮動區間擴大后千差萬別的貸款定價形成了明顯對比,也背離了監管當局希望存款定價“百花齊放”的意圖。
第三,影響了商業銀行經營。這種影響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導致銀行的短期行為。銀行為“達標”,要么在月末突擊存款,要么在月末減少理財產品發售,要么將理財產品的到期日設定為月末或季末,以促使資金回籠,這將會造成存款數據的劇烈波動;即使在2011年開始實施日均數據考核,依然無法改變波動局面。另一方面,不利于銀行的差異化發展。存貸比指標將銀行存款與貸款簡單地對接起來,迫使各個銀行都依靠存款經營,無法大規模發展資產管理等其他業務,不利于促進銀行差異化發展。
第四,難以準確反映銀行的流動性風險。存貸比指標的缺陷表現在兩個方面:覆蓋面不夠和風險敏感性不強。從覆蓋面看,這幾年,伴隨著銀行業務結構的調整,存款和貸款的比重在逐步下降,存貸比已難以全面反映覆蓋銀行表內外各項業務的流動性風險狀況。同時,由于銀行存款和貸款的結構不同,流動性風險狀況也存在差異。但存貸比指標只考慮存貸款總量的匹配關系,忽略了存款和貸款在業務品種、期限等方面的不同,指標設置較為粗糙,風險敏感性不足。
當前,中國經濟金融運行已發生深刻變革。利率市場化與金融脫媒化趨勢下,資產管理成為各家金融機構主動選擇和競爭的新戰場,這也反映出我國長期金融壓抑和謹慎監管制度與強烈市場需求之間的抗爭與選擇。盡管業界對資產管理存在種種質疑,但不可否認的是,大資管時代已經到來。作為規模最大的資產管理人和直接融資服務商的銀行①根據智信資產管理研究院《中國資產管理行業發展報告(2014)》的劃分,資產管理機構包括銀行、信托、保險、券商、公募和基金子公司,銀行的資產管理業務主要是銀行理財。,自然也不甘示弱、提早布局。自2004年2月光大銀行發布國內首款理財產品之后,商業銀行理財業務便從“星星之火”演變為“燎原之勢”。據統計,截至2014年末,銀行理財產品存續55012只,資金余額15.02萬億元,較2013年末增長46.68%;理財為投資者帶來豐厚的回報,2014年全年累計兌付客戶收益7121.3億元②數據來源:《中國銀行業理財市場年度報告(2014)》。。因此,在商業銀行業務結構已經發生重大轉變的前提下,再使用存貸比限額難免顯得不合時宜。
從監管的角度看,存貸比限額的目的是保證銀行的流動性,避免流動性危機。2008年次貸危機過后,各國監管機構對流動性風險越來越重視,巴塞爾委員會也適時發布了一系列國際銀行業監管新標準,即巴塞爾協議Ⅲ。巴塞爾協議Ⅲ以資本和流動性為著眼點建立了一套新的標準,這也是巴塞爾協議Ⅲ最重要和最核心的兩個內容(即資本監管和銀行流動性管理)。
在巴塞爾委員會發布的流動性風險的相關指引中,引入了兩個流動性風險監管的量化指標:流動性覆蓋率(LCR)和凈穩定融資比率(NSFR)。其中,流動性覆蓋率用于衡量短期壓力情境下單個銀行的流動性狀況,目的是提高銀行短期應對流動性中斷的彈性;凈穩定融資比率(NSFR),用于度量中長期內銀行解決資金錯配的能力,目的是激勵銀行盡量使用穩定資金來源。根據巴塞爾委員會的建議,銀監會也修訂了國內商業銀行流動性風險監管辦法,將流動性覆蓋率加入到當前的監管指標中③目前,商業銀行流動性管理工具共有六個,分別為存款準備金率、資本充足率、存貸比、流動性比率、流動性覆蓋率、備付率。,并對流動性治理結構、流動性風險管理策略、政策和程序、流動性風險識別、計量、監測和控制等提出了一系列要求。
第一,信號意義大于短期實質影響。存貸比指標的測算方法之前已有多次放松,監管當局也在實際操作中不斷弱化該指標,因此,此次限額取消監管層和市場均有預期。目前,商業銀行存貸比為65.09%(截至2014年末)④數據來源:《中國銀行業運行報告(2014年度)》。,并未達到75%的監管紅線;盡管監管當局希望通過該指標的取消來刺激信貸投放,但此次信貸投放不足的真正原因是實體經濟需求不足和商業銀行出于信用風險考慮的惜貸行為。因此,此次限額的取消并不會在短期內產生太大影響,信號意義大于短期實質影響。
第二,提高了銀行的放貸能力。根據中信建投的測算,如果按照80%的存貸比,中國16家上市銀行可以釋放出6.6萬億的信貸⑤需要說明的是,商業銀行整體放貸規模的釋放并不意味著單個銀行會擴大放貸規模,也不意味著單個客戶獲取貸款的難度會減輕或者額度會變大;單個銀行具體的授信規模、期限等,跟本行的風險偏好、信貸政策、客戶資質等密切相關,與存貸比指標相關性不大。。信貸規模提升之后,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銀行生息資產的收益率將提高,同時資產配置結構將隨之改變。但是,由于信貸規模增加,同時也擴張了對資本充足率的消耗,銀行將面臨補充資本的壓力。
第三,理順利率傳導之路。根據國外經驗,利率傳導順暢的前提之一,是銀行成本的最大部分來自銀行間市場或央行,從而央行能夠影響銀行成本,進而影響下游融資成本。此次存貸比紅線的刪除,能夠增強央行在銀行成本中的話語權,增加央行對于下游實體融資成本的直接控制力度,疏通利率從銀行間向下游的傳導途徑。
第四,利好資產負債管理能力較強的銀行。從短期來看,存貸比限額的刪除并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但從中長期來看,限額的取消能夠推動銀行資產負債表的變化,加大銀行主動負債規模,利好主動負債管理能力較強的銀行,減輕部分存貸比接近紅線、放貸規模受到制約的商業銀行的壓力,并從總體上推動了銀行放貸規模的增加。

圖1 上市銀行2013年和2014年存貸比情況
第五,推動銀行差異化競爭。存貸比限額取消之后,商業銀行的業務結構很可能會發生變化,這會促使部分銀行開始業務轉型,從傳統的存貸款業務轉到資產管理、財富管理上,有利于銀行的差異化競爭。
第六,可能導致部分商業銀行不良資產上升。存貸比限額取消是一把雙刃劍,盡管它能夠疏通利率傳導之路,推動銀行差異化競爭;但不利之處在于,某些經營風格激進但風控能力較弱的銀行,如果大肆增加放貸規模,很可能導致不良資產增加,進而影響自身穩健發展和金融系統安全。
首先,對戰略定位及業務發展的再思考。存貸比的取消能夠促進銀行間的差異化競爭,這意味著以往依靠拼網點、拼存款的發展模式一去不回。在大資管的背景下,商業銀行將擺脫傳統發展模式下對息差的依賴,呈現多元化、差異化的發展格局。因此,商業銀行應積極估算存貸比限額取消對整個銀行業發展格局及單一銀行業務的影響,充分考慮自身的業務優勢和資源稟賦差異,重新思考戰略定位,積極調整業務結構,將自身發展內嵌于大資管和互聯網金融的背景之下,走差異化的發展道路。
其次,加強流動性管理。存貸比限額取消對存款不足進而約束信貸投放的中小銀行來說是個重大利好:限額取消后,單個銀行的放貸能力得到了釋放;但這種釋放的不利方面在于,在銀行總體資金既定的前提下,信貸能力擴張勢必會擠壓非信貸市場(如債券、同業拆借等),從而導致銀行資產端流動性降低①債券、同業拆借等的流動性好于信貸資產的流動性。。這就要求銀行謹慎估算自身資金水平,平衡信貸業務和非信貸業務之間的比例,降低流動性壓力。另一方面,盡管存貸比限額取消,但關于流動性管理的目標比以前更為嚴格,不僅涉及到流動性管理的指標,還有對流動性風險管理體系建設的要求。商業銀行尤其是中小銀行,更應該不斷加強流動線管理方面的人才、數據等的儲備,以應對不斷升級的流動性管理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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