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案頭到舞臺的創作體會

劉雯卉

豫劇現代戲《王屋山的女人》是2011年5月濟源市戲劇藝術發展中心為了迎接河南省第十二屆戲劇大賽排演的。正在中國戲曲學院學習的我遇到了這個很好的機緣，飾演劇中女主角彩云，整個創作過程和演出情況至今記憶猶新。

從感動自己到感動觀眾的創作構思

本劇講述的是王屋山下一個普通女人彩云替夫還債的感人故事。初讀劇本，就被主人公的坎坷經歷和人格魅力深深觸動，激發了我的創作欲望和熱情。彩云——這位普通的女人，在飽嘗失去親人的痛楚之時，還要面對一次重要的人生抉擇，為他人的錯誤買單，背上了沉重如山的債務。彩云堅守的做人原則、道德標準正是王屋山人具有的愚公移山精神在新時代的表現，契合了現代社會的道德再建問題。

在現代戲的創作排演中，對人物分析得越是透徹，理解越是深刻，唱腔和表演的運用越是合理，在舞臺上的表現也就越是豐滿。為了塑造好彩云，我先是分析她的內心世界，感受體味她的苦痛、無奈、矛盾和憂愁。但是充實的內心體驗最終還是要通過戲曲固有的表演手法和程式技巧，把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內心感情準確而生動地展示出來。很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把彩云完美地在舞臺上呈現出來，也深知這是對演員創造能力的一種考驗。于是我主動與編劇、導演、作曲等主創人員交流探討，從唱腔、表演等方面做了諸多嘗試，努力尋求表達人物情感，傳達人物精神的最佳展現。

人物彩云的四種特征

（一）彩云的身上具有我們正在尋找的擔當精神

在第一場中，丈夫青山之父諸葛能為消除債務將欠條撕毀，鄉親們絕望之時，彩云挺身而出當眾承諾：“只要王屋山還在，絕不少大家一分錢！”然后背上包拿起筆記本，一家一戶核實，把所欠的30多萬的債務清晰地記下來。彩云在遭遇人生坎坷不幸時，不失勇于擔當，一諾千金的做人準則。

（二）彩云的身上閃爍著我們慢慢丟棄的誠信精神

正是源自內心的誠信和對鄉親推己及人的理解，第二場里，面對公爹讓她把再次記下的賬本燒掉并以死威脅時，彩云只得被迫離家，為了承諾，走上了三年艱難的還債之路。無論是對親人、朋友還是鄉親她都真心真意。第四場里彩云騎三輪車去工地送面，面對工頭的再一次賴賬，她哭訴道：“怎忍看俺還債人變成討債人。”無助的彩云此時想到的仍是欠款要不回來，她就還不了欠鄉親們的債。她用自己的雙手，一顆質樸的心和無聲的勞動來實現著她的人生價值。

（三）彩云有外柔內剛的性格

失去了丈夫的彩云，頓覺天塌地陷，在埋葬丈夫的紫薇樹下，彩云向青山訴說無奈，戀愛時憧憬的美好幸福生活隨著丈夫一起埋入了地下，生活中沒有了色彩，她倍覺孤單慘然，展示出柔弱的一面。彩云的內心是堅強的，為了一句錚錚誓言，為了所堅守的信念，她外出三年，日日月月吟苦歌。為還款她只身一人開面館，既做伙夫又送外賣；為孩子她辛苦操勞，既是母親又當父親；為家庭她周到細心，既當長嫂又是兒媳。

（四）彩云具有善良寬容的心

正是源于她對親人、鄉親和朋友們有很強的責任感，生活重負和還債的壓力使得她疲憊不堪，華發早添，但她從未抱怨。當債款快要還清的時候，面對卷走工程款又回來還債謝罪、重揭舊傷的馬玉堂，彩云選擇了寬容。彩云讓世人更加明白責任擔當、誠實守信才是人間正道、為人之本。反之，狹隘自私、損人利己必將受到社會的鞭撻和良心的譴責。

三 唱腔和表演技法的運用

（一）唱腔的運用

1.唱腔要以人物的性格定位

唱腔作為塑造人物的主要表現手段之一，既能貼切地傳達出人物的情感，又能給人以美的享受，而這是需要演員有很高的處理技巧和控制能力的，也是這部戲給我帶來的最大挑戰。我是豫劇五大流派馬（金鳳）派傳人和閻（立品）派的再傳人。馬派以演青衣和老旦為主，表演風格穩健灑脫，唱腔圓潤明亮，采用E調演唱。閻派以演閨門旦見長，表演風格含蓄高雅，唱腔甜美細膩，采用F調演唱。很顯然在本劇上若用這兩種調式和音域及演唱特點來表現現代女性彩云的思想，去抒發她的情緒是顯然不夠也不合適的。根據人物情感情緒的表達和劇情需要，作曲家創作的唱腔在音域上有很大的起伏，跳躍度大難度也高。要求演員的演唱高而不燥、低而不虛。彩云有不少大段的抒情唱段，且變化豐富，她的唱腔高雅中透著樸實，大氣中透著傳統，傳統中又透著時代感，正像彩云本身有著堅忍不拔、執著追求的個性一樣，她要用平凡的人生唱出不平凡的曲子來。

2.唱腔要根據人物的心情與情境而變化

豫劇的正調是降E調，反調降B調在戲中偶爾出現是整場戲音樂色彩的變化和需要。如：在第五場“教子”中彩云以為兒子逃學，一怒之下用拖把打了兒子，在這里作曲家用了降E調非板唱腔來表現彩云對兒子的訓斥。前兩句彩云很生氣地剛打過兒子，心情是急切、焦慮的。處理時我把說唱的色彩融入了一些，拿著打兒子的道具拖把在手里看了看，晃了晃，又后悔又無奈又傷心，接著一陣旋暈用拖把當拐杖拄著，低著頭跟兒子說唱“咱家里幾輩人都沒學問”，到“指望你上大學走出山門”。邊唱邊抬頭看了看遠處，來表示彩云希望兒子能走一條長遠而又正確的人生路。到“你爸走我一人汗水流盡哪……”，這句我用慢節奏夾帶著抽泣聲來唱出彩云在失去丈夫后的傷心和一人扛起債務又撫養兒子的艱辛與困苦，到“指望你長成個有出息的人”，以后的唱腔以跺板轉為緊二八來表達彩云對兒子的訓斥之情，這段唱腔的最后一句“怎不叫媽媽我，痛傷心哪……”，吸納了豫劇常（香玉）派樸實豪放的演唱風格，邊放邊甩出了一個大拖腔，使得整段的唱腔有力地收住了尾，畫了一個句號，又符合了母親指望兒子望子成龍的迫切心情，體現了彩云的執著性格和追求積極向上的生活目標。endprint

3.唱腔要固本求新

彩云的唱腔既有傳統又有創新，高低起伏，音符跳度大。如第五場的核心唱段“尋子”中，當彩云得知兒子大寶出走，她焦急萬分暈倒在地。音樂過門起緊打慢唱“大寶兒出走，我肝腸欲斷希望斷”。

“希望斷”三個字的音符中最低的是低音2。我揉進了崔（蘭田）派委婉悲傷的唱腔風格，先是做了收音處理，用氣息托住，弱著唱出來，然后起身亮個相，再重復唱“希望斷”，并在“斷”字上進行高音托腔，高亢激越處直至高音5，在此處我融入了擅長演唱高音的閻派的唱腔風格，使得聲音脆亮圓潤，這樣跳度大的高低音唱腔，極強地表達出了彩云此時此刻悲痛難忍，驚慌失措的情緒。接下來起回龍“彩云我迎風雨，踏泥潭、跋涉輾轉苦苦尋找整三天”，加快加輕的唱，當重復“整三天”時轉為了二八，這時要深吸一口氣把拖腔慢而有力地放出來。這樣的細膩處理，不僅唱腔顯得錯落有致，也將彩云尋找兒子的困苦與無助得以淋漓地宣泄。當彩云尋找兒子尋到了王屋山，尋到了埋葬丈夫的紫薇樹下，也就到了唱腔的中段部分。這里用了幾句清板，處理演唱時彩云幾乎是輕聲又帶著泣聲的，留著眼淚向死去的青山訴說自己外出打工還債的艱辛，內心的委屈和兒子丟失的無奈。彩云的唱腔細膩時如涓涓流水，高亢時又蕩氣回腸。

（二）表演的運用

1.從生活中需找表演的合理性和準確性

對于“以歌舞演故事”的戲曲藝術形式來說，現代戲最大的難點在于表演。人物的神采語言和肢體語言的運用首先要來自于演員充實的內心。要求演員真正理解人物、進入人物，并運用恰如其分的表演手段來加以表現人物。創作排練了一段時間后，我覺得即使是動作到位了，也顯得生硬不自然，缺乏內在的感染力。“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為了尋找彩云母性的一面，我開始回歸生活，去觀察、傾聽、捕捉身邊母親對待孩子的舉止，話語和眼神。一次偶然的機會，生活中一位老母親生兒子的氣而嚎啕大哭，這一場景被我捕捉到了。本劇第五場的“教子”中也是兒子做錯了，惹得母親傷心地哭了起來。我就把生活中捕捉到的老母親嚎啕大哭的情景和內心真實的感受展現出來，導演說這哭聲聽著很傷心，能表達此時彩云對兒子逃學的傷心和失望的情緒。發現生活中的瞬間，獲得了人物的準確神態，表演自然也逐漸形成了真實情感的下意識的流露。

2.從舞臺美術和音樂中尋找表演的契合點

舞臺藝術是整體的，不光只是表演。該劇在場與場之間，舞美和表演的結合也很完美。舞美在時空轉換上，燈光在環境營造上，都給人物增添了色彩。如第三場與第四場中間，彩云為了還債一直在表演區勞動，這是飯館每天打烊的情景。所以我設計的動作時而拖地，時而擦桌椅，時而收拾碗筷，時而擦汗捶背，再把這一組組的動作結合著音樂，結合著一組中藍光和橙色光，隨空轉換在女聲伴唱中交替使用，來襯托彩云不分白天黑夜，用毅力支撐著她年復一年的辛苦勞累和樸實的外表下那種美麗善良的本質。使這場無聲的肢體勞動表演，像一把大錘一樣準確有力地砸向觀眾的心靈，引發觀眾無盡的思想共鳴，催人淚下。再如第五場“尋子”中，舞美給了演員一個空曠的舞臺，使演員的表演更加靈活，更加無拘無束。隨著二八板主旋律音樂和女生伴唱，彩云在雨下、雷電聲中急切地尋找兒子。從下場門跑到上場門，再跑一個8字的圓場，從舞臺六方位向二方位走一串翻身，之后被滿是雨水的路面滑倒，下叉后烏龍絞柱起。這時音樂停止打擊樂進入，彩云邊喊兒子的名字邊從舞臺二方位走跪步到九方位，暈倒在地后起唱。這一連串的戲曲程式的技巧運用，把彩云日夜兼程，苦苦尋子的艱辛跋涉畫面，真切地呈現在了觀眾的面前。有位戲劇名家曾說：“‘停頓也是動作。”音樂突然在快速的跺板演唱中停頓了，舞臺的呈現此時是靜止的。這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戲劇場面，一種特殊的動作。“無聲更似勝有聲”，舞臺后中央出現如同主旋律一樣高大的紫薇樹，急切的彩云尋子尋到了王屋山，尋到了埋葬丈夫青山的紫薇樹下。紫薇花花開不敗，寓意著和諧、長久、美滿、幸福的生活，是人們對幸福生活的渴望和期盼，充分展現了中原人文精神和王屋山的風土人情。彩云靜靜地站在舞臺后中央背對著觀眾，望著枝繁葉茂的紫薇樹吟唱：“猛抬頭看見了紫薇花開”，看到這滿山絢爛的紫薇花，再看看自己多災難的人生，彩云的內心翻江倒海、五味雜陳。她堅持不住了，哭了。眼前這美麗的景色和自己失望、無助的心情成為了強烈的對比。丈夫去世，如同天塌地陷；兒子丟失，彩云沒有了生存的信念。人物一瞬間的心情與委屈要用形體全部展示出來。彩云慢慢地轉向觀眾突然沖向舞臺前中央唱中慢板：“不由我怒從心起如浪翻”，之后又沖到了樹下。在快速的弦樂伴奏中，在凄美的女聲伴唱中，在高大絢爛的紫薇樹下，我用三組變換的形體造型來表示彩云向著逝去的丈夫所展示的悲痛欲絕的哭訴，使人物彩云此時此刻的急切、苦痛、哀嘆的情感得以生動傳達，極大地增強了表演的形式感和戲曲的觀賞性。

結 語

這出戲，讓我在人物塑造方面得到了進一步的磨練與提升，既有傳承更有創新。在不斷的演出實踐中，我總覺得自己塑造的這個人物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需要進一步地完善。每次演出時，我都會有新的想法。如在基層為群眾演出表演刻度怎么把握，在大城市大劇院唱腔上怎樣緩得有韻味，唱段的最后是否再加大點爆發力，在大劇院和小舞臺演出中調度和動作上是否需要改動等等。我相信隨著舞臺實踐的不斷積累，隨著這出戲的進一步加工提高，我的表演會逐步走向成熟，風格會慢慢確立，就像劇中的彩云，歷經人生坎坷而顯光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