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男
劇作的生命力在于演出。曹禺先生的戲劇作品之所以直到今天還保持著長久的藝術生命力,與其久演不衰是有直接關系的。
《雷雨》是曹禺戲劇作品中上演次數最多、影響力最大的一部;也是中國現代戲劇家及其作品在國際上知名度最高、影響面最為廣泛的一部。從《雷雨》劇本誕生至今的80多年里,據不完全統計,日本、韓國、蒙古國、越南、新加坡、俄羅斯、德國、捷克、匈牙利、羅馬尼亞、瑞士、美國、加拿大、巴西、埃及和澳大利亞等20多個國家的戲劇舞臺上,都曾經上演過這部經典劇目或曹禺的其他劇目,可謂久演不衰。
為什么曹禺及其劇作《雷雨》能夠在各國舞臺上持續演出,并成為中國戲劇跨文化交流的使者?這其中有哪些成功的經驗值得學習與借鑒·本文擬就以上問題,從劇作的跨文化交流和國際化傳播等方面加以分析以此來紀念這部經典劇作誕生以來的輝煌八十載。
一、歷史的簡略回顧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西方一些國家對我國“五四”以來的話劇可以說缺乏基本的了解,對我國現當代優秀劇作家及其作品更是一無所知,這使得他們很難對中國優秀文化做出正確的判斷。如在西方最早一部有影響的研究曹禺劇作的專著《曹禺論》(英文版、劉紹銘著)導論中,作者傳遞了美籍華人學者林以亮的意見,認為曹禺的作品“淺薄得不能入流派”,而劉紹銘對曹禺劇作的評價也是自相矛盾的,一方面他認為“曹禺是中國劇作家中最受讀者和觀眾歡迎的劇作家”,另一方面他又認為其劇作“華而無實”,整體上是“失敗”的。1該書基本上代表上世紀70年代以前,西方戲劇界對曹禺及其戲劇作品的一個基本評價。
其實曹禺和他的《雷雨》在國際上有著不可小覷的廣泛影響。
除中國外,日本是最早演出曹禺劇作的國家。1935年,由中國留日學生組成的“中華同學新劇公演會”在東京首次公演《雷雨》,共演了五場,排演劇本是根據1934年7月《文學季刊》上發表的,公演地點在東京神田一橋講堂。
從1935年到1985年,在半個世紀中, 在日本先后上演過曹禺的《雷雨》、《日出》、《原野》、《家》、《蛻變》等多部大戲,其中《雷雨》、《日出》還多次上演。《雷雨》的多次演出還促進了《雷雨》日譯本的一再出版。1936年影山三郎與邢振鐸曾合譯了劇本《雷雨》,由日本汽笛出版社出版。1953年4月,影山三郎根據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51年1月發行的《雷雨》第3版又重譯了《雷雨》,并由日本未來出版社出版。日本戲劇理論家河竹登志夫撰寫的《戲劇概論》中列出的《世界戲劇年表》,認為中國可以進入世界戲劇進程的大事只有兩件,其中之一就是《雷雨》的發表。
1 9 4 4年,金光洲把《雷雨》譯成朝鮮文,1946年7月,該劇在漢城連演70場。
上世紀40年代初,越南著名作家鄧臺梅先后兩次將《雷雨》譯成越南文, 1946年,越南大眾出版社首次出版了由他翻譯的《雷雨》。同年該劇在越南公演。據史料記載,演出時間長達四五個小時。
1953年4月,《雷雨》在紐約城54街1 2 1號的Studio Tneatve演出,這是目前見到的史料中所記載的《雷雨》一劇在美國演出的最早記錄。
1956年,新加坡藝術劇場公演《雷雨》,導演是林晨。
在歐洲,演出曹禺戲劇作品較多的是前蘇聯及其各加盟共和國,早在1957年11月,蘇聯就有若干個劇院演出了《雷雨》。從1957年11月起,蘇聯先后有65家劇院上演過《雷雨》,共演出了兩千余場。該劇在蘇聯除翻譯成原名外,還被翻譯成諸如《暴風雨》、《臺風》等。
1959年4月,在羅馬尼亞,由青年導演格·弗洛里昂執導的《雷雨》演出獲得成功。
1959年1 1月,新加坡藝聯劇團公演《雷雨》。
關于曹禺劇作的外國翻譯狀況,據不完全統計,《雷雨》和《日出》是翻譯語種最多的,尤其是《雷雨》,英、法、德、俄、意、西班牙等國都有翻譯。在亞洲,越南、朝鮮、韓國、蒙古等國,也有不同的翻譯版本問世,其中屬日譯本最多。
二、現實的深入拓展
在外國戲劇同行們看來,中國的戲劇家曹禺的胸懷和視野是廣博而深邃的,《雷雨》中展現的是人類的普遍遭遇,如同美國劇作家奧尼爾《榆樹下的欲望》一樣,有父子反目、情人成仇、潛意識的欲望和無法釋懷的情結,揭示了欲望的主題和倫理悖論的主題,它的悲劇是在情理與意識的雙重困惑中才得以實現的。這些,都可以上溯至西方的古希臘神話,從俄狄浦斯情結中循環出現當代人對其的悲劇印證和母題重復。因而,在國際跨文化的語境中傳播與擴大中國現當代藝術家和他們作品的影響力,就不僅僅是傳播和擴大某戲劇家及其作品這樣簡單,而是關乎到外國同行和普通受眾對他國戲劇文化的理解及該國現代戲劇達到的人文深度。進入上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化,中國傳統文化和優秀的當代文化的國際影響力也越來越大,曹禺及其一系列優秀戲劇作品,較之上世紀的四五十年代,在國際上的影響范圍也更加廣泛深入。1981年,《雷雨》再次上演于莫斯科。同年12月,東京民藝劇團演出《日出》,由內山完造先生的侄子、著名導演內山鶉執導。
1984年5月,日本大阪關西大學中文學生以漢語演出《雷雨》。
同年2月,馬來西亞首次上演了《雷雨》。
1988年11月,《雷雨》在澳大利亞悉尼首次公演。
1988年2月,中國著名話劇導演夏淳赴新加坡實踐話劇團指導排練演出《雷雨》。
1989年12月,羅馬尼亞諾塔拉劇院上演《雷雨》。
……
這一時期國內外對曹禺及其《雷雨》的演出、評論與研究,呈現出角度新、視野寬、領域廣的特點。除了圍繞劇作本體如主題、人物、結構和語言等在藝術處理上的突破與創新外,理論研究上,在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美學、語言學、戲劇學、人類學等方面也有全面深入的拓展。對作家的生平和創作思想、劇作專論、人物典型剖析、創作方法、藝術風格、藝術技巧、戲劇語言,直到版本考訂等,都有所涉獵。就研究方法來說,也有新的時代特色,綜合研究、比較研究等獨具一格。探索領域、分析角度和表現方法也日益豐富。endprint
1989年12月,羅馬尼亞諾塔拉劇院演出《雷雨》時,執導該劇的年輕導演亞歷山德魯·達比薩在藝術構思上匠心獨運。他將戲開幕的時機選擇在周家“鬧鬼”的客廳里,幕一拉開,場燈漸亮時,兩個“鬼影”一下子驀然分開,將觀眾一下就帶進了劇作設定的規定情境中。在這一幕設定的人物活動的空間處理上,導演也沒有拘泥于劇本,而是融入了自己的思考和創造。舞美沒有像慣常演出時那樣,將繁漪居住的二樓處理在幕后,而是設計成了半開放的回廊后直接呈現在觀眾面前。在演出進行中,扮演繁漪的演員按照導演的調度,時不時在此處出現,俯身向樓下窺望、傾聽,將原本處理在幕后的戲直接呈現在觀眾面前,營造出兩個不同氛圍的表演區域,在原有的劇作人物之外,又增加了一個具有象征性、多義性的沉默角色,從而有效加強了情感沖擊,擴大了戲劇張力。也使得整個演出不落俗套,別具一格。現場反響強烈,令觀眾印象深刻。
時光推進到了2011年3月。曾經擔任過中國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院長的蔣維國先生又一次將曹禺的作品搬上了異國的舞臺。這是一次地地道道的跨文化戲劇交流。演出由英國利茲大學的“利茲劇場”負責組織。演員大部分都是利茲大學演出創意學院的本科與碩士學生,也有該校部分東亞系的學生參加。此次演出的最為不同尋常之處,就在于它“不是搬演曹禺的某一部戲劇的英文譯本,而是建立在曹禺《雷雨》、《日出》、《北京人》等五部作品中的女性人物之上,由導演、演員和編劇一起共同創造,重新在舞臺上架構出一臺新的戲劇”。“演出將不僅是曹禺的戲劇,也將包含有英國21世紀青年人對于中國戲劇大師的作品以及20世紀中國社會、政治、文化特別是女性的理解”。
三、未來的任重道遠
為了發展豐富人類的文明和文化,我們需要學習繼承人類文明和文化所創造的一切優秀遺產;為了讓世界其他國家和民族了解和熟悉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和文明,我們也需要宣傳弘揚炎黃子孫所創造的一切文化精品。這既是相輔相成、互為補充的,也是不可偏廢、缺一不可的。跨文化傳播是一種伴隨著人類發展的歷史文化現象,是現代人的一種生活方式,更是文化發展的內在動力。各種文化正是由于不斷地吸收不同文化的有益因素,使自己不斷得到更新、豐富和發展。所謂的“跨文化交流”,指的就是這種文化和文明在這種雙向流動與溝通的大趨勢下的互惠互利,互通有無,學習借鑒,取長補短,合作雙贏、共同發展進步。
現在全世界每100本圖書中,有85本是由發達國家流向發展中國家的;每100小時的音像制品中,有74小時是由發達國家制作后流向發展中國家的。美國生產的電影只占全球電影產量的10℅,卻占了全球觀影總量的50℅。正因為如此,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才會說:她本人并不認為中國可以成為引領人類前進的國家,原因就在于中國目前還拿不出可以影響整個世界的思想成果。此話意味深長!
與此相關的一個現實是,盡管經過中外幾代戲劇工作者堅持不懈的努力,整個東西方關于曹禺及其戲劇作品的研究已經具有了相當廣泛的國際影響,但除了日本等少數幾個國家外,在西方各發達國家和廣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尤其是歐美的文化界和學術理論界、及對中國事務感興趣的普通知識分子,目前對包括曹禺及其作品在內的中國現代戲劇的認知還是相當欠缺的。鑒于此,曹禺誕辰100周年、《雷雨》誕生80周年等的相關紀念活動的大規模舉辦,就是一個極好的契機,我們可以將這位代表中國現代戲劇最高水平的巨人、同時也是將中國戲劇藝術和中國現代文化更集中、更充分地推介到國際上去。因此,在《雷雨》誕生80周年之際舉辦的各類國際性的學術盛會,就成為了一次融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跨文化交流的戲劇對話,也是一次接連歷史、現代和當下的超越歷史的交流互動。而在這方面,擺在中國戲劇人面前的任務還很艱巨,未來任重而道遠。
(作者為上海戲劇學院教授)注釋:
1.參見劉紹銘:《曹禺論》(文星叢刊279)香港九龍文藝書屋1970年5月出版
2.濮波《讓世界記住曹禺》,《影劇月報》,2011年第2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