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作為打擊贓物犯罪的基本罪,從1979年我國刑法確立該罪名到2009年的30年間,立法機關對該罪名進行了三次較大的修正,使其罪名從窩藏、銷售贓物罪到窩藏、轉移、收購、銷售贓物罪到最新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實現了犯罪對象、行為方式及法定刑的不斷變化,也使罪狀不斷得到完善。
但是,由于我國刑法學界對本罪的理論研究還不是很深入、充分,在很多問題上存有爭議,加之司法機關對本罪也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使得本罪在適用上不統一。因此,筆者在細心研讀刑法條文的基礎上,結合國外的刑法理論與司法實踐,對我國贓物犯罪現存的缺陷進行了初步探討,并就未來立法提出建議,以期為司法實踐中認定和處理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的相關問題提供幫助。
關鍵詞:贓物犯罪;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立法完善
一、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立法沿革
在中國刑法中,贓物犯罪是一個傳統的犯罪,同時也是一個立法變動較為頻繁的犯罪。無論是原來的窩藏、轉移、收購、銷售贓物罪,還是經過《刑法修正案》修改后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在本質上都是有關贓物的犯罪,因此該罪在中外刑法理論上,通常被統稱為贓物犯罪。隨著該罪名的多次修改,贓物犯罪的概念也在不斷的變化。
根據1979年《刑法》第172條的規定:“明知是犯罪所得的贓物而予以窩藏或者代為銷售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可以并處或單處罰金。”在司法實踐中,根據這一規定,將本罪的罪名概括為窩藏、銷售贓物罪。1997年修訂刑法,原1979年《刑法》第172條改為《刑法》第312條,內容改為:“明知是犯罪所得的贓物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或者代為銷售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蔽覈罡咚痉C關將本罪罪名確定為“窩藏、轉移、收購、銷售贓物罪”,其概念為,明知是犯罪所得的贓物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或者代為銷售的行為。
2006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頒布了《刑法修正案(六)》,將1997年《刑法》第312條修訂為:“明知是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這次對贓物犯罪的立法修改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將贓物犯罪的犯罪對象由原來的“犯罪所得的贓物”改為“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這一修改擴大了贓物犯罪的犯罪對象;第二,將贓物犯罪的行為方式由原立法中的列舉式規定,改為列舉式規定與概括性規定相結合的方式,即在原“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四種行為方式的基礎上,增加了“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概括性規定,彌補了行為方式列舉式規定外延不周全的弊端;第三,加重了贓物犯罪的法定刑,即在原贓物犯罪的法定刑檔次上增加了一檔法定刑,使本罪的法定最高刑由原來的3年有期徒刑變為7年有期徒刑。這次修改后,本罪的原罪名“窩藏、轉移、收購、銷售贓物罪”已不能準確概括本罪的罪狀,故我國最高司法機關根據《刑法修正案(六)》的規定,將本罪的罪名確定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
至此,關于贓物犯罪的相關規定已經較為合理了,但在當前經濟不斷發展的社會中,各式各樣的經濟模式多有存在,一些單位很容易成為贓物的藏匿地點,像修車行、典當行等,很多單位收購贓物的行為屢見不鮮。而我國《刑法》第312條沒有規定單位可以成為本罪的主體,因此對于司法實踐中以單位實施的贓物犯罪,只能追究相關責任人員的刑事責任,而不能對單位進行刑事制裁,這使得一些以單位名義實施贓物犯罪的企業鉆了法律空子,逃避了法律追究。2009年2月28日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七次會議通過了《刑法修正案(七)》,解決了上述問題,在原有第312條規定的基礎上增加了一款規定,即:“單位犯前款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照前款的規定處罰。”這次修改使得單位也能成為本罪的犯罪主體,不僅在立法上進一步完善了我國反洗錢措施的相關規定,也適應了司法實踐中打擊單位實施贓物犯罪的需要。
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現存缺陷
從《刑法修正案(六)》到《刑法修正案(七)》,我國立法機關對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進行了較大幅度的修改。但由于我國對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理論研究薄弱,使刑法理論對司法實踐的指導作用未能充分發揮,導致修改后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仍然問題重重。具體說來,它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犯罪對象依然模糊
為了使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犯罪對象更加具體、更加有利于司法實踐的操作,《刑法修正案(六)》對該罪的犯罪對象作出了調整,將原來刑法第312條規定的“贓物”修改為“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這一修改擴大了贓物犯罪的犯罪對象,然而又帶來了新的問題:這里的“犯罪”和“收益”應當如何解釋,“犯罪”是應當包括一般違法行為,還是僅指犯罪行為;“收益”是指民法上的收益,還是漢語詞典里通常意義的收益,立法都沒有明確予以規定??梢妼ρ陲?、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之刑事立法粗疏可見一斑。
2.法定刑依然偏低
《刑法修正案(六)》對刑法第312條的刑罰幅度進行了修改,在原贓物犯罪的法定刑檔次上增加了一檔法定刑,即由原來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單幅度刑罰,變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的雙幅度刑罰。然而,刑法第312條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作為刑法第191條洗錢罪的兜底性條款,該罪的最高刑罰七年有期徒刑與洗錢罪的最高刑罰十年有期徒刑實不協調,有以輕罪縱容重罪之嫌疑。
3.犯罪的成立標準和加重情節不明確
原刑法第312條規定,“明知是犯罪所得的贓物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或者代為銷售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薄缎谭ㄐ拚福穼⑵湫薷臑椤懊髦欠缸锼眉捌洚a生的收益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由此可以看出,《刑法修正案(六)》增加了“情節嚴重”作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加重情節,使對贓物犯罪的規定更加全面。但是,這樣的修改依然存在兩個問題:其一,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定罪標準不明確;其二,作為加重情節的“情節嚴重”缺乏應有的界定。
4.缺乏“常業犯”和“親屬犯”的規定
《刑法修正案(六)》規定“明知是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可以看出,我國刑法對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為常業的犯罪,沒有從重處罰的規定;同時對同居親屬間的“親親相隱”行為也缺乏相應的人性化考慮,這無疑忽略了贓物犯罪的特殊表現形態,有悖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和刑罰個別化的要求。
三、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立法完善
針對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存在的立法缺陷,我國應當對立法作出因時制宜的調整,并頒布相關司法解釋,為打擊贓物犯罪提供更有力的法律武器。
1.進一步明確犯罪對象的內涵和外延
犯罪對象的界定關系到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劃分,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作為有對象的犯罪,我國立法應當對該罪的犯罪對象明確予以界定??v觀世界各國立法,不少國家都直接以刑法明文規定的形式解釋“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的含義。例如,英國1968年《盜竊罪法》第24條第2款對此作出明確解釋:“除了被盜的原物及其組成部分(無論是否保持了本來的狀態)之外,還包括作為處理或變賣的被盜物品的整體或其組成部分所得的收益,直接或間接體現為盜賊手中贓物的任何其他物品,以及作為處理或變賣被盜物品的整體或其組成部分所得的收益,直接或間接體現為買賣贓物者手中贓物的任何其他物品”。①者認為,這樣的做法對我國刑事立法有很大的參考價值,在此后的刑法修改中,我國可以以刑法的明文規定對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犯罪對象予以界定。具體來講,首先,將“犯罪所得”修改為“犯罪行為所得”,這樣就可以平息理論和司法實踐中普遍存在的“犯罪”應否理解為犯罪行為的爭論,從而更有利于對贓物犯罪的打擊;其次,對“犯罪所得”作出解釋,這里的“犯罪所得”應當解釋為“通過犯罪行為所取得的財產或物品,包括動產或不動產,有形物或無形物”;再次,對“收益”進行解釋,并解釋為“利用犯罪所得的財產或物品而獲得的利益”,具體包括孳息、利潤、交換物等;最后,在刑法第312條之后,增設“本罪所稱的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是指通過犯罪行為而取得的財產或物品以及利用該財產或物品而取得的利益,包括原物及其產生的孳息、利潤、交換物等”的條款。
2.提升法定最高刑
根據我國已加入的打擊洗錢犯罪的三大國際公約,我國洗錢罪無論在上游犯罪范圍還是在行為方式方面,都與這些公約存在較大差距。實踐證明,刑法第191條的洗錢罪無論自身如何修改,都不足以克服這樣的缺陷。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作為洗錢罪的兜底性條款,目的就是為了有效打擊上游犯罪不在洗錢罪的上游犯罪范圍之內,而在行為方式和性質上與洗錢罪的社會危害性具有相當性的洗錢行為,彌補洗錢罪之不足,并促使洗錢罪盡早達到國際公約的要求。但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最高刑期為七年,而洗錢罪最高刑期高達十年,這明顯與洗錢罪的處罰不相協調。根據國外的相關立法,德國對贓物犯罪的懲罰最高刑達十年;英國對銷贓罪的懲處最高刑達十四年的刑期;而新加坡對結伙搶劫取得的物品進行掩飾、隱瞞的,甚至判以無期徒刑;這充分說明了各國對贓物犯罪對原罪助長性的認識,只有嚴懲這些行為,才能更好的堵塞原生犯罪,切斷原生犯罪的驅動力。因此筆者認為,我國應當提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刑罰,將其最高刑罰提高到十年,刑罰幅度仍然是兩個,只有這樣,才能與洗錢罪的刑罰相協調,使洗錢罪更好的迎合國際公約的要求。
3.增設“后果嚴重”作為定罪情節,“后果特別嚴重”作為加重情節
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是行為犯,但并非實施了掩飾、隱瞞行為,就會成立該罪,因為刑法第13條的但書規定“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這是立法者不增設后果嚴重或情節嚴重作為其定罪標準的原因。對此筆者認為,對于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而言,刑法第13條的但書當然可以起到出罪與入罪的作用,但刑法第13條畢竟屬于總則性的規定,如果分則條文沒有對其進行限制,必將留給司法工作人員過大的自由裁量空間,導致權力的濫用和適法的隨意性。因此,有必要對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罪狀予以進一步明確,增強其出罪與入罪的功能,提高其司法操作性。具體說來,筆者認為可以將“后果嚴重”作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定罪標準,將“后果特別嚴重”作為該罪的加重情節,這樣即可解決贓物犯罪成立標準和加重情節不明確的問題。例如,將刑法第312條修改為“明知是犯罪行為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后果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后果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4.增設常業犯和親屬犯的相關規定
(1)增設常業犯。常業犯是指行為人以犯罪為常業,以犯罪所得為其主要生活來源或腐化生活來源的犯罪類型。②業犯表現出行為人主觀惡性嚴重,具有較大的社會危害性和人身危險性,因而世界各國刑法都對其予以較重處罰。例如,《德國刑法》第260條規定:“窩贓為職業的,處六個月以上十年以下自由刑”;日本鑒于常業犯的行為會進一步誘發或助長作為本犯的財產犯罪,對營業犯乃至職業犯的贓物犯罪行為也科以較重的刑罰;與我國相鄰的韓國,其刑法第363條對贓物犯罪的常習犯作了規定,“常習性地犯前條之罪的,處一年以上十年以下勞役;可以并處十年以下停止資格或者200萬以下罰金”。我國刑法尚未設立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常業犯,而是在量刑時對以贓物犯罪為常業的犯罪分子酌定從重處罰。筆者認為,為了嚴厲打擊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為常業的犯罪行為,完善贓物犯罪的刑事法網,我國刑法應當將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為常業作為該罪的法定從重處罰情節。例如,在刑法第312條中增設一款“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為常業的,從重處罰”。只有這樣,才能為嚴厲打擊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為常業的犯罪行為提供明確的法律依據。
(2)增設親屬犯?!坝H親相隱”的思想在我國刑事法律制度的歷史長河中源遠流長。我國在漢朝就形成了“親親得相首匿”的原則,唐朝正式確立了“同居相隱不為罪”的原則。到了現代,大陸法系國家中的德國與日本刑法依然有“親親相隱”,可以按自訴案件處理或者免除處罰的規定;在英美法系國家則有拒絕透露或者制止對方透露只有夫妻之間知曉的情報或信息,以及不能強迫夫妻之間透露其所知悉的另一方犯罪事實的規定。③見,“親親相隱”的思想在現代社會依然有較強的生命力,其既能夠兼顧刑法的威嚴,又能兼顧家庭的穩定與后繼。然而,我國刑法在立法中并未明確規定“親親相隱”,只是在有關的司法解釋中蘊含了“親親相隱”的思想,筆者認為此乃立法之失誤。首先,“親親相隱”符合人性的特點。人本身就具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期待將自己的親屬繩之以法,實在有些強人所難;再者,我國有關司法解釋中只規定“盜竊自己家或近親屬的財產,一般不按犯罪處理”,可知,該解釋僅僅適用于盜竊罪,若將其適用于其他犯罪,有類推之嫌疑。因此,筆者建議應當在刑法中增設贓物犯罪的親屬犯,而近親屬的幫助行為,不是按無罪處理,而是減輕或免除其刑罰。
注釋:
①馮英菊主編.《贓物犯罪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7頁.
②王作富主編.《刑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55頁.
③綦宗霞.《論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中國政法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年,第4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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