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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路上的夜明珠

2015-04-29 00:00:00楊仕芳
黃河 2015年4期

除夕夜的前一天晚上,我立在窗前,望著古城路上的行人、車輛,以及道路兩旁的樹木。我每天都這么觀望著這座城市。這座城市叫南寧。此時。凌晨。古城路上行人寥寥,偶爾駛過的汽車也像逃命的刺猬。

在城里奔波了一整年的人們,把收獲或者失落卷進背包,像一群群驚飛的候鳥紛紛離去,使南寧徒然間空寂下來。今天上午,我從超市買回一堆方便面和水果,用以應付這幾天的吃喝。

“你不回家啊?整棟樓就剩你一人了。”

守門的老高幽幽地說。老高沒有騙我。整棟樓已空無一人。我提著東西走回房間,腳下響起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道里回蕩,顯得特別突兀。而當天暗下來后,整棟樓除了我的房間,全都陷入一片漆黑。我的心不由得也被一片漆黑罩住了。此刻,就連古城路旁的大葉榕、扁桃樹,以及直挺挺的棕櫚樹,在街燈的掩映下,顯露出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故鄉漫山遍野都是樹木,從沒見過如此表情。

我不禁向故鄉的方向望去,又看到了千里之外的山梁,繞過村莊的小河流,以及村口的那棵紅豆杉,最后望見我們家那扇歪斜的窗口。我的父母坐在屋子里。父親在抽煙。母親在縫縫補補。他們偶爾相互對望一眼,又迅速地把目光移開。他們都沒有說話。火塘旁趴著一條黃狗,兩只耳朵耷拉著,也跟著默不作聲,似乎在想著不為人知的心事。屋里搖曳著昏暗的燈光,有幾束光漏出窗來,落在石板路上。我的童年記憶幾乎全落在那里。清晨,我踩著石板路奔向學校,傍晚,我跟在哥哥身后走向山野。那時我姐姐和妹妹在母親身旁不停地轉悠,始終沒見她們都做了些什么。

“那都是女人家的事,你一個大男人管這些干嘛。”

父親如是說。我就對父親傻笑著。其實我并不關心她們做什么,我所關心的是,在我肚子癟下去后,會不會聽到她們叫喊著我回家吃飯。

那些年的除夕夜,我和哥哥在那條石板路上放鞭炮,覺得只有鞭炮響了,年才真正地到來。那時候,我們家的三個女人把家門緊緊地關著,連一絲煙霧都不讓鉆進去,似乎那樣會要了她們的小命。這讓我和哥哥在鞭炮聲中自豪不已。吃年夜飯時,父親會從口袋里掏出四張五塊錢,滿臉笑容地遞給我們四兄妹。年年如此。在童年里,父親的這個舉止使我對春節充滿無限期待。我離開村莊到城里念書,心里再也裝不下這份期盼。

記得那年,我們一家人圍著桌子吃年夜飯,全家人都沒說話,只聽到“吧吱吧吱”的咀嚼聲響。父親喝了一小口酒,照例從口袋里掏出四張五塊錢,然后一一遞給我們。我望著父親手里的錢,忽然覺得那不是錢,而是一把小刀子,深深地刺中我的心頭,痛得快喘不上氣來。我丟下飯碗扭頭跑出門外,順著石板上一路狂奔,最后蹲在松柏下無聲流淚。

“好了,別傷心了。”

不知何時,哥哥來到我的身旁,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哥哥不再說話,夜色掩蓋了他的表情。而我的目光透過黑暗,清晰無比地看到哥哥心里盛著的疼痛。他沒有表現出來,斷然是不想撞斷父親心口上的那根弦啊。那天晚上,我們在松柏樹下坐了很久,寒風在頭頂呼嘯,我們都沒有說話,都在想著我們的父親。我們的父親,這個像農民一樣的小學教員,每天早出晚歸,省吃儉用,拼著老命供我們兄妹四人念書。

父親為我們想盡一切辦法掙錢。記不清是哪年冬天,也記不清我是出自什么原因回到家,本想跟父親說說話,晚飯過后卻找不著他,便問母親,母親說父親有事讓我先上床睡覺。第二天上午,一個司機走進我們家門,遞給母親五塊錢,說:“這是楊老師昨晚守車的錢。”我母親接錢時,沒有看我,扭頭走進房間。我終于知道昨天夜里父親到底去了哪里。我悄悄地走到房門旁,看到母親坐在床沿上縫補,受凍一個夜晚的父親躺在母親身旁酣睡。那時我聽到一陣“吱咔吱咔”的聲響,那是心里的某樣東西在生長和斷裂。也是在那時,我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

“咕、咕、咕——”

響聲從門外傳來,那是高跟鞋與地接觸所發出的聲響,想必是隔壁的女人回來了。她每天都在凌晨三點回到房間。那時我大多是在埋頭寫稿。每每都聽到她的腳步聲從門前飄過,爾后隱沒在隔壁的門道里,總覺得敲下的每一行字都散發著性感。

可是,今晚,她怎么還留在這座城市里?怎么沒有離去呢?怎么還在這個鐘點回到房間呢?她怎么不家回過年呢?她嫁人了嗎?她有孩子了嗎?她的家人不盼她回去嗎?

我一無所知。

我能想象的是,我的父母靜靜地立在窗前,憂心忡忡地望向千里之外的城市。他們的孩子正在埋頭寫作,以此為生。此時,他們的兒子抬起頭,恰與他們的視線相遇。他看到了他們額頭上的皺紋日漸密集,頭頂上的白發也越來越多。他下意識地咬著下嘴唇,緊緊地皺起眉頭。他沒能在父母的想象中歸去,使他的父母搖頭嘆息。

我父親,這個沒念過幾年書的小學教員,完全有理由為我搖頭嘆息。我父親已離休多年,在家里跟母親一起挖田種地,照看孫子。我父親一生經歷多少風雨,看透世間的幾許凡人俗事,卻想不明白他兒子為何會辭掉工作背井離鄉。

最初,我是在父親的勸導下,報讀了師范學校的,成了一名和他一樣的小學教員,再后來我因在報刊上發表一些小文章,被調到縣城里當差,給縣委書記寫稿子。于是,呈現在我面前的便是一片欣欣向榮的仕途景象。這對于一個山溝里的孩子來說,無疑是祖墳冒了青煙。我父母為此感到榮光,每當走村串巷,總是把腰板挺得筆直,似乎誰在身后用槍頂住他們。

“我們家老三在縣城,有什么事就去找他啊。”

我父親最喜歡說那句話。他說這句話時,心里塞滿得意與驕傲,似乎我不是縣委書記秘書,而是縣委書記本人。我父親的得意與驕傲沒有持續多久,我便決絕地辭掉了工作。關于這件事,我沒有跟我父親商量過。我想打死他都不會同意的。那時候,我身邊的朋友都說我瘋了,就連我也覺得自己瘋了。要不是我瘋了的話,就是這個世界瘋了。不管怎么樣,我辭了職,背著行囊來到南寧。

當我父母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們長久地愣在屋門前,變成兩個啞巴一樣說不出話來。他們那兩顆飽經風霜的心臟快要承受不住了。最讓他們感到榮光的孩子,他們打算托之養老的孩子,突然間就不再是國家干部,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漂泊者。他們看到自己的孩子像一片搖搖欲墜的樹葉,說不準哪天就被黑乎乎的泥土所埋葬。當知曉我再無可能回去上班時,父親不再勸阻我,還安慰著惴惴不安的母親。

“孩子他媽,不要太擔心了,孩子長大了。”

父親如此安慰母親。事隔多年,我獨自走在南寧的古城路上,明白了父親為什么會那么說。我覺得,父親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為他曾經能夠離開村莊,最后卻在村莊里守了整整一輩子。那與我死去的大伯有關。父親告訴我,我大伯自幼聰慧,年紀輕輕就在外地求學,名聲響遍十里八鄉,還在縣府機關做事。解放初期,縣里派我大伯到外地去學習,不料在半路上與土匪相遇,死在土匪槍下。大伯是死在一條叫柳江的河面上。至今,我們都找不到他的尸骨。大伯死后,縣里派兩個干部來到我家,想讓父親頂替大伯到城里工作。那是政府對烈屬家庭的照顧。還沒等我父親開口,我奶奶已滿面鐵青一口回絕。

“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難道還要我失去另一個兒子嗎?”

我奶奶說。兩個工作人員面面相覷,搖著頭悻悻離去。他們理解我奶奶。爺爺早年就離開人世,奶奶把我父親幾兄弟一手撫養成人,著實不容易啊。那個遙遠的縣城,就這樣在我父親面前閃一下便稍縱即逝。我父親是在我奶奶死后才說出這些話的。我父親是好人。我母親也是好人。他們寧愿委屈自己,也不想讓奶奶再度傷心。在我父親的心里,從此活著一個故事。

漂泊。流浪。四處奔波。這樣的生活狀態,曾經離我萬般遙遠,從來都只是在電影里、新聞上和鄉間的傳說中出現,現在卻霸道地塞進我生活的每一塊肌膚。那得從一個下雨天的上午說起。那時我和我們主任狠狠地吵了一架。我們不顧身份,口沫橫飛,如同窗外細細碎碎的陰雨。也就在那時,與漂泊、流浪和奔波等相關的詞匯與場景,像潛伏已久的地下黨員一樣,等到時機揭桿而起。幾天后,我就遞交了離職報告。這根本算不上什么壯舉。然而對于從山溝走出來的孩子,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呀。從此,不僅生活沒了保障,還會受到人們的議論與猜疑,甚至非議。慶幸的是,我并不是村莊里最先辭掉公職的人。第一個這么干的人叫楊培安。那時他背著行李離開單位回到村莊,村里人都驚呆了,誰能理解這樣的事情呢?他像一頭老牛默默歸來,成了一樁莫名其妙的怪事。在遞交辭呈時,我腦子里最先想起的就是楊培安。我也將和他一樣陷入莫名其妙的話題里。我十分清楚,那些言語傷不了我們,因為我們心里存著同一種堅硬的東西。

當時我們主任就被那種堅硬的東西給震住了。他的眼睛圓瞪著,接著瞇縫著,爾后又圓瞪著,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絲涌現出來。他立在那里緊緊地盯著我,似乎我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外星人。

“主任,這是我個人的事,與別人無關。”

我說。我說的是真話。我不想讓主任背負罵名。他沒做錯什么,雖然我們有過激烈的爭吵,單位里的人都知曉了,也都知曉主任對我一直心存芥蒂。但是,這些都不是我辭職的緣由。我自己很清楚。所以,我在離開邊城之前的晚上,請我們主任到月亮街的月亮酒樓敘別。那天晚上他喝多了,搖頭晃腦地望向窗外,發現蒼穹里懸掛著兩輪圓月。

“你說,我們到底誰對誰錯?”

他拍著我的肩膀硬著舌頭問。我正苦惱著該如何回答,他已經醉倒在飯桌上。誰知道誰是誰非呢?人世間沒有那么多答案。總之,我與主任還是朋友。朋友之間,就沒有對錯之分吧。或許主任所說的對錯,是此對錯,而非彼對錯的吧?算了,管它呢,主任都已經爛醉如泥。

酒啊,是個好東西!

但是,現在我卻不喝酒了。我怕喝酒誤事,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其實,我在這座城里沒有自己的家。曾經一個叫吳雪的女人想給我一個家。吳雪是一個離婚過的女人。她為什么與她前夫離婚,她從沒告訴過我。即使說了,我也沒記住。她與她前夫生養一個女兒,六歲半了。而我與前妻生的是男孩,他在我們身邊像棵健康的野草呼啦啦就長到了十歲。現在這個十歲的小男孩跟他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他成了又一個留守兒童。是的,事情就是這樣。忘了說,我與前妻之所以離婚,是因為我的莫名其妙。在離婚那時,我們統一了思想,把孩子撫養權歸她,那樣才能讓孩子遠離莫名其妙的人,免得長大后也變得莫名其妙。這個熊孩子卻頑強抵抗著我們的意愿,強行撰改我們為他設計的人生前景。這個熊孩子!你可知道,他像只生氣的青蛙鼓著腮幫,圓瞪雙眼,咬牙切齒地說:

“打死我也不會跟歐東梅一起生活!”

歐東梅就是我前妻的名字。這個熊孩子居然直呼他母親的名字!誠然,我看到了他內心的極度不滿。他又無力改變什么,只能選擇這種方式來對抗。后來,我只好把他帶到我父母身邊。我的父母,輪流把一只風燭殘年的手擱在他頭上,輕輕地撫摸著那顆開始顯現出叛逆苗頭的小腦瓜。那時,我父母抬頭望向那片遙遠的蒼穹,一股嘆息從心底竄上來,呼之欲出,結果他們強行把那股該死的嘆息強咽下去。

就這樣,我離開了故鄉,在南寧漂泊了三年。三年間,我干過文印員,當過家教,做過推銷員等等,沒有一樣工作干得長久。我被老板們辭掉的原因大同小異,因為我不討人喜歡,就連年老色衰的老板娘都討厭我,說我的腦瓜子里全裝著莫名其妙的東西。

真是莫名其妙!

后來,我也就莫名其妙地認識了吳雪。我覺得吳雪這個名字很好聽,還時常讓我的腦瓜里浮現出許多故鄉碎片。我的故鄉每年都會下雪。我的童年記憶就存留著一大片不曾融化的冰雪。每當下雪天,我哥哥就會帶我上山捕鳥。他先是在雪地上灑一把谷子,蓋上一只簸箕,并用一根木柴支起來,再用繩子系木柴。我們抓著繩子躲在樹底下,等待著前來覓食的鳥雀。當鳥雀們東張西望地鉆進簸箕下時,哥哥就會用力一扯,來不及逃跑的鳥雀便被簸箕蓋住。我覺得我哥哥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我到小鎮上念書,才知道哥哥那一套是從書本上學到的,只不過活學活用罷了。

他居然沒告訴我!

南寧這個地方從來沒下過雪,使從沒離開南寧的吳雪對冰天雪地沒有任何實質上的記憶。所以我跟她在一起聊天時,僅僅關于雪這個話題就能說上七個夜晚。誠然,我們并不是整個夜晚都在說話,每當說到動情處,我們便會做愛。事后,我們總像兩頭耕完地的牛,累得疲憊不堪,誰也不愿說話。那時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像夜色一樣籠罩著我,使我的記憶時常出現差錯。也就是在那種時候,我的腦子里想的不再是故鄉的雪地,而是我與吳雪做愛的過程。我在想,當時她腦子里會不會想起她的前夫呢?而我,是偶爾會想起我的前妻。我曾經懷疑自己的腦子有毛病,也想去看心理醫生,最終擔心付不起費用而作罷。每當我為此焦慮不堪,吳雪便看透了我的心思,一頭鉆入我的懷里,巴眨著眼睛望著我,像只聽話的小母貓。

“你很棒。”

她這樣夸贊我,而我卻分辯不出是真話還是假話,總之,我心里陡然地難過起來。真是莫名其妙!我沒有把心里的不快表現在臉上,而是對她輕輕地笑了。我生怕她從我的笑容里看出破綻,慌忙把床頭的燈給熄滅了。當黑暗覆蓋著整個房間,我忽然看到面前出現一只深邃的黑洞,從天邊而來直達心底。這使我更加煩躁不安。

“我們分開吧。”

這句話。吳雪對我說了五遍。她每說一遍,第二天便慌忙向我道歉。那時她那張沒留下多少歲月痕跡的姣好面容掛滿淚水,楚楚可憐。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會被融化,何況像我這樣四處漂泊一無所有的人呢?我自然是順水推舟原諒了她的無理取鬧。當她那張櫻桃小嘴第五次吐出這句話時,我知道再也看不到她的淚水,也等不到她的道歉。我知趣地找來幾只紙箱,把幾件破舊的衣服,連同一大堆書整裝好,像突然闖入她的生活一樣突然離去。

“我直到現在都猜不透你,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心總是收不住,我想要的只是過日子,而不是別的,你心里的那些東西,實在讓人感到莫名其妙。”

這是她提出分開的事由。我沒有申辯,也不想申辯,因為一切都沒有意義,要是所有的東西都能解釋清楚那還是世界嗎?更何況我跟她居住的寬敞的房子,那是她的,與我沒有任何關系。我拉不下臉賴著不走,就連他前夫都走得無影無蹤,何況是一個從鄉下突然冒出來的愚蠢的家伙呢?

我搬離的那天,陽光一塵不染。

我在古城路上租了間公寓。我之所以選擇在這地方寄宿,是因為我喜歡“古城”這個詞。古城,總讓我起想那些演繹著驚心動魄的人生的地方,最后被拋棄在時光的角落里,落寞而孤獨著,終成供人追思與悼念之地。我喜歡這份荒涼,能夠安放莫名其妙的思緒。事實上,古城路并不荒涼,相反甚為繁華,所有與過往有關的記憶,被滿街的喧嘩所淹沒。

好在古城路仍然有讓我心動的去處,一個叫文物院的園子。園子不大,盛著一面大銅鼓,置著一臺廢土炮,修葺幾處小橋柵欄,湖邊的樹木輕輕蔓蔓,似乎能聽懂情人耳語。而那些靜默的木樓、風雨橋和鼓樓,是從我的故鄉搬運而來。哦,不,是我故鄉的木匠們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建造的。我不知道木匠們在什么時候抵達這座城市。那時他們內心里是什么感受呢?城市是用鋼筋水泥砌成的,村莊是用木頭修建的。正因如此,村莊尤其耐不住火。就在前幾天,故鄉又遭遇了火災,幾百戶人家一夜之間化為烏有。我在遙遠的城市里,聽到來自故鄉的呼喊和哭泣。那天,我再次來到文物院,立在鼓樓前,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我居住的這間公寓恰好能望見文物院的風景,總讓我想起童年時光。我每天起床推開門窗,望見樓房和鼓樓,恍惚望見了遙遠的村莊,心緒便得以安寧。我為此很感激把這間公寓租給我的房主。

房主是一對夫婦。他們是玉林人。我沒到過玉林。我有個表哥在玉林工作。他好幾回叫我去玉林玩。我從不敢奔赴前往,因為我至今還欠著他的錢。表哥是不會計較這些錢的,然而我不愿意在表嫂面前丟人現眼。我對玉林夫婦說我會到玉林看望我的表哥,然后順便看望他們。

“那敢情好。”

他們客客氣氣地說。后來他們問我做什么工作。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來,便說是寫書的。他們就你望望我,我瞅瞅你,終于把寫書和作家聯系起來,小心翼翼地問:“那么你是不是作家啊?”我不置可否,想了想,從電腦包里掏出一本小說集。那是我的書。他們抓著書,像過年的孩子一樣驚呼。那樣的驚呼,在之后的每個月底我聽到。那是我把房租匯到他們賬下,給他們打個電話予以告知。他們在電話那頭驚呼著,不知是接到作家的電話而激動,還是因為按時收到房租而開心。

在簽訂租房合同的那天。他們告訴我,那間公寓原本是為他們孩子準備的,想等到他們的孩子畢業后在此居住,免去工作的后顧之憂。誰知道他們的孩子還沒畢業,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飛到了北京。據說在北京混得還不錯。

“嗨,這熊孩子,真拿他沒辦法。”

他們搖著頭說。我在他們的話語里聽出了擔心,而更多的是得意與自豪。我剛參加工作那年,父親心里就塞滿這樣的情感,只可惜我把它們給生生地破敗掉。現在父親再也驕傲不起來,在別人面前總是矮下半個頭,因為他們家的老三連他表哥的錢都拖著還不起。他臉上還有什么光呢?

但是,我是真心想讓你們驕傲呀!

玉林夫婦卻為我驕傲。他們說:“你是作家,多么好啊,想寫什么就寫什么,反正什么東西都能寫進來,是吧?罵人也能寫,是吧?我們心里也是有很多東西的,就是沒法說出來,你這樣的人最好了。”

我再次不置可否。

我這樣能有什么好呢?我四處奔波流浪,為生計發愁,甚至連一張書桌都沒有。公寓是好公寓,只是缺少一張桌椅。這觸發了我某根感傷的神經。我已記不起到底是哪位作家寫下的感嘆。他說這世間雖大,卻容下一張書桌。我的境況不也如此嗎?在離開故土時,我什么都舍下了,唯獨帶著一大堆書。我離開縣城那天,主任開車送我到省城。他是好人。那時他對我把一摞摞書搬上車而迷惑,問:“你還帶著這破玩意干什么呀?”我笑而不答,委實也答不上來啊。我不能告訴他,書于我來說是重要的,只有看到那些破書,在陌生的城市里才感到心安。我更不能告訴他,那些破書是我的靈魂,如若把它們丟掉了,那我只剩下一具空殼。這樣莫名其妙的話語,他能聽得懂又愿意聽懂嗎?我想要是說出那樣的話,說不準他以為我犯了精神病,沒把我送往省城,直接把我送往精神病院。

后來,我擁有了一張自己的書桌。

那是一張廢棄的書桌,被人拋棄在走廊盡頭。我在走廊上來回走了幾圈,趁著沒人注意時,抱著書桌就往房間搬。我叭地關上房門,心頭怦跳不停,經歷了一場做賊心虛的體驗。好幾天,我都注意著走廊里的動靜,好在沒人追問這不翼而飛的書桌。

從此,我在那張書桌上讀書和寫作。之后不久,我在那張破書桌上重讀林白,重讀映川,重讀錦璐,重讀紀塵。這幾個與南寧有關的女性,為我打開另一扇南方的窗口。我透過窗口望見一個繁華而混亂的南方,陰雨與毒日交織的南方,妖氣和巫氣彌漫的南方。我猛一抬頭,刺目的陽光從對面的樓頂上潑灑下來,一如既往地把南寧鑄成大烤箱。

那之后,我時常想起隔壁的女人,猜想她到底是哪一種女人,是否像林白們一樣,內心深處安放著躁動的靈魂。

我很想知道,就像想知道我自己。

我見過那個女人。那是一個黃昏,走道里的燈壞掉了。我從外邊回來,隔壁的女人也剛好回來。我們各自拿鑰匙打開房門,因為光線不好,竟沒能把鑰匙插入匙孔。那時我抬起頭望向女人。她也望著我。她有很好的身段。我油然地對她笑一下。她也對我笑一下。爾后,我們同時打開各自的房門,隱沒在自己的空間里。我立在鏡子面前,對著鏡子發笑,臉皮如同灰土,甚是難看。我不由懷疑剛才是否笑了。走道里昏暗的,壓根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然而在我的印象里,女人的臉是清晰的,她的笑也是清晰的,如同故鄉的那條小河流。可是她真的笑了嗎?我竟不敢肯定了。那么我笑了嗎?我也不能肯定了。我都不知道有多久沒笑過,整天為生計而發愁。忽然,我發現在這座都市里,始終都是一個人在行走。每天望著在古城路上來往的人,壓根與自己沒有絲毫關系。我覺得自己與一只麻雀無異,在清晨或者黃昏,小心翼翼地息落在樹梢上,孤寂而虛空。

那么,隔壁的女人,是否也孤寂和虛空呢?

從那個黃昏起,我開始留意起那個女人。白天,我再也沒有遇見過她,只有到凌晨時分,她才踩著高跟鞋“咕咕”的回來。所以,見到她的唯一辦法,每當“咕咕”的腳步聲響起,我就跑到門背后,透過貓眼往外觀望。我知道那樣做是不地道的,甚至無恥的。我卻沒能阻止自己的行為,有時還冒出更加無聊的念頭,猛地把房門打開,制造相遇的場景。我想或許我們將認識對方,成為朋友。

我想多了,絕對是我想多了。我透過門孔,每每看到她疲憊不堪地歸來,有時還看到她身旁跟著男人,男人的面孔總是不斷變換。

我想,我應該知道女人是做什么了。在此之前,我猜想她是醫院護士,或咖啡廳服務員,或者是需要上夜班的工作,總之,這個結果偏離了我的想象。我并沒有大驚小怪,只是覺得心空落了。我把自己拋在椅子上,狠狠地喝掉一杯水,再喝第二杯,接著第三杯,直到癱在那里動彈不得。

我不禁想起故鄉的女孩們。她們長大后,羽翅豐滿了,像候鳥一樣飛離巢穴,息落在大江南北,有的息落在南寧這座城市。這座城市不是很大,然而要遇上一個人并非易事。在這些年里,我沒遇到一個故鄉的女孩。她們在公司上班,在飯館端菜,在公交車上擁擠,誠然也有的成為按摩小姐和站街女。我還在邊城里時,從沒正眼看過那些女孩。我從心底嫌棄她們。當站立在她們身旁,看著她們掙錢,看著她們往家里寄去,我愿意理解她們的艱辛和屈辱,心里有什么東西毫無預兆地坍塌。

我堂哥就娶了一個當過暗娼的女孩。堂哥結婚之前就知道女孩的過往,仍然愿意跟她結婚。女孩問為什么。他說:“生活不容易,再說那過去了,我要的是以后的日子。”女孩的淚水噴薄而出,把臉上的妝沖得七零八落。他們結婚之后,沒人對此說三道四。

而父親,對同樣是女孩的我姐姐和妹妹如臨大敵,每當她們背著行囊出門,父親板起面孔警告她們,說:“你們到外邊做什么工作都行,錢掙得不多都不要緊,但都記住了,不要給我丟人現眼。”

誰都知道,父親所說的丟人現眼指的是什么。我父親,這個當了一輩子小學教員的瘦小男人,直到退休多年,仍然對這個詭秘的塵世惶恐不安。

我寫累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我做了個夢,夢見多年前辭掉公職的楊培安。他背著一只沾滿灰塵的蛇皮袋,腳上的鞋子破了,幾只黑乎乎的腳趾頭裸露出來。他對此毫不在意,精神抖擻地走在路上。我連忙追趕上去,想問他到底去哪里,怎么也追不上。我不由得大喊一聲,把自己喊醒過來。

此時窗外灑滿光亮,又一個黎明到來。我仍然沉浸在夢境中,回想著楊培安,那個和父親一樣瘦小的男人。他原本是小鎮上的郵遞員。那是讓鄉里人羨慕的工作。他每天背著綠色的郵包行走在鄉間,每到一處,人們就爭相奔向他,身后卷起一陣陣塵土。他郵包里盛著關于村莊與城市的信件。那個時候,城市與鄉村被他毫不費力地揣在手里。

他是一個神秘的人。

他卻在一天早上和村莊里的男人一樣趕著牛走向田野,一路上告訴人們他不再是郵遞員。起初,人們都以為他瘋了,不瘋的人怎么會辭掉工作呢?有份工作多好,不用背著蛇皮袋四處奔波。后來,所有人都釋然了,因為他放棄工作,是為了尋找夜明珠。

夜明珠!

那是百十個郵遞員都無法比擬的!

那年我十歲。我問父親:“楊培安會找到夜明珠嗎?”父親總是把頭抬起來,望向對面山梁上的樹木,答非所問地說:“他很勇敢。”當我再問時,父親裝作沒聽見,夾著一本翻爛的課本走向教室,拋下一只落寞而憂傷的背影。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村莊里的所有話題,都離不開楊培安和夜明珠。人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尋找夜明珠,會在什么時候帶回夜明珠。每每他離開村莊,不管是到小鎮上辦事,還是到外地去做副業,人們都以為他走上了尋寶之路。沒有人不想早日見到那顆閃閃發光的夜明珠。據說,那顆夜明珠能夠把所有人的內心照亮,善惡美丑一覽無余。當他從山外走回家時,人們就涌向他,問:

“你找到夜明珠了嗎?”

“你都到哪去找夜明珠的?”

“那夜明珠有拳頭那么大嗎?”

……

他滿臉疲憊,沒有說話,搖晃著那顆越來越禿的腦袋。當無數次失望之后,人們漸漸地對夜明珠失去興趣,那時關于他辭職的緣由有了另一種說辭。據說他還是郵遞員時,借著到鄉間送信之便,時常與有夫之婦勾搭,有一回被人家的男人堵在家里,他們的領導便把他給辭退了。他回到村莊無法解釋,只好撒謊說為了尋找夜明珠。村里一片嘩然,人們傾向于這種說法,就連他兒子楊平面也這么認為。楊平面與我們年紀相仿,時常聚在一起抓蟲子喂螞蟻。

“你說你阿爸是不是勾搭別的女人?”

“你阿爸真的不是去尋找夜明珠嗎?”

“你阿爸想給你找一個后媽嗎?”

……

我們這么問他。他仰起頭,說:“他不是我阿爸了,他是個大騙子,他說找到夜明珠后我們就能天天吃豬肉,現在我們家連雞蛋皮都吃不上。”我們失望了,不得不相信楊培安是個勾引良家婦女的壞蛋,是一個說謊都不臉紅的江湖騙子。

從那以后,楊培安的形象在我們的心目中矮小下去。他的生活也越來越糟糕,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穿不起。村里人再也不愿提起他,也沒人提起那顆并不存在的夜明珠。我離開村莊后,到城里念書和工作,關于夜明珠的故事也從記憶里消退了。

今天,我再次回想起楊培安,忽然看到內心里擱著什么,終于相信楊培安并不是勾搭女人被辭退,而是真的去找尋夜明珠——那是一顆看得見卻摸不著的夜明珠啊!我相信他會一直找尋下去,直到生命終結。是的,我固執地相信,如同相信過不了幾天,窗外的古城路上再次人潮涌動,步履匆匆。我不知道他們走向哪里,卻知道他們的終點在何方。

我胡思亂想,臉上一片冰涼,那是淚水在流淌。我說不清淚水為何而來。我把目光移向窗外,又看到那些大葉榕、扁桃樹和棕櫚樹,含情脈脈地望著古城路上的行人和車輛,以及我的這扇缺乏喧鬧也沒有懸掛燈籠的窗口。

我知道,我將永遠銘記這個時刻。我在心間暗暗地想,多年之后,當我的熊孩子在十八歲出門遠行時,我就把這個刻骨銘心的時刻毫不保留地告訴他。他一定會順著我的目光望見城市背后的那片空曠郊野,那里生長著蒲公英、狗尾草、杉木和松樹,以及一大群悠然自得的黃牛。我還將告訴我的熊孩子,在大年三十這天,我會到古城路旁的花店里買兩束盛開的百合花,一束插在書桌上的花瓶里,另一束將輕輕地擱在隔壁女人的門口,讓她在除夕夜里聞到花開的聲音。

突然,我的門外傳來了一陣“咕咕咕”的敲門聲,像極了隔壁女人的高跟鞋接觸地面發出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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