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由于涉外案件數量的持續增長,上海各級法院在具體的審判實踐中,運用到國際條約的概率也大大增加。自1990年至2012年這22年之間,上海各級法院在實際審判過程中直接適用國際條約的各類案件數量達144個,上海法院在審理和判決中積累了不少經驗可供借鑒。主要有:開放程度高;形成一定思路;與國內法的適用銜接較為順暢,配套一致;注重國際公約的更新;在直接適用國際公約中敢于突破。
關鍵詞:國際條約;上海法院;糾紛
中圖分類號:D966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05-0082-03
一、上海市法院適用國際條約的基本情況
由于涉外案件數量的持續增長,上海各級法院在具體的審判實踐中,運用到國際條約的概率也大大增加。根據筆者對上海法院網中案件裁判文書和在北大法意相關案例的搜索和整理,自1990年至2012年這22年之間,上海各級法院在實際審判過程中直接適用國際條約的各類案件數量達144個,①其中以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二中院”)、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浦東法院”)和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一中院”)為適用數量最多的三個法院,分別為47件、36件和32件,其他的則出自于個別的基層法院以及海事法院、鐵路法院等專門法院。
在對這144個案件進行審理的過程中,各級法院直接適用的國際條約達18個,主要運用于解決國際貨物銷售合同糾紛、知識產權糾紛、國際貨物運輸糾紛、海事糾紛、申請裁判承認與執行、司法協助以及等六個領域的民商事法律糾紛,同時在刑事案件的審判中上海法院也直接適用了相關的國際條約。通過對這些案件審理過程和判決結果的分析和歸納,發現上海各級法院使用國際條約已積累如下經驗。
二、上海市法院適用國際條約的經驗
(一)開放程度高
1.適用的條約多
首先,在數量上,上海法院自1993年至2012年這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里,共直接適用國際公約審理了144個涉外案件,這個數字在全國范圍內來說都是相當高的。上海法院之所以能夠在全國領先,一是基于上海對外開放程度高的大環境;二是上海自身的司法審判環境較為開放;第三,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由于上海的涉外案件數量在全國范圍內都居于前列,加之上海法院對涉外案件的審判直接或間接地都會對上海對外招商引資和發展國際金融和貿易產生比較大的影響,而適用國際公約對涉外案件進行審理往往更加容易獲得當事人的認同和肯定,有利于涉外經濟關系的良性發展。
其次,在種類上,上海法院適用的國際公約也不僅限于CISG、《伯爾尼公約》《華沙公約》等常用且較為熟悉的國際公約,而是盡可能地考慮到案件的具體情況和當事人的實際需求,適用相對而言最為恰當的國際公約作為審理案件的法律依據。例如,在2007年的“森內特海運公司訴富通摩托車海上貨運合同案”中,法院考慮到當事一方所屬國為美國,且根據案件的具體情形適用《中美海運協定》會更加有利于糾紛的解決,故法院采用了該國際條約的具體規定對案件進行了審理和判決。
最后,在質量上,上海法院并不僅僅是套用國際公約的名稱對案件進行審理,而是將公約的具體條款結合案件的事實認定和爭議焦點的分析來做出審判。例如,2009年的“上海某機電設備有限公司訴被告某克股份公司(ComacS.P.A)買賣合同糾紛案”中,②一審法院除了確認本案的適用法律應當選擇CISG外,還根據CISG第7條、第9條第一款、第45條第一款b項、第74條和第78條分別對被告的行為是否構成違約、被告是否應當承擔民事責任、被告應當承擔何種民事責任以及損害賠償數額的確定等主要問題和爭議焦點進行了分析和定性,據此做出判決,二審法院也對一審法院的該種做法表示了認可。
2.涉及的法律糾紛種類多
上海法院在國際貿易糾紛、涉外知識產權糾紛、國際運輸糾紛以及海事海商糾紛等多種法律糾紛中都廣泛的適用了國際公約,除此之外,在刑事犯罪領域和程序問題方面,也有適用國際公約的多起案件。
首先,這體現出上海法院對待國際公約比較寬泛的視角和立場具有一定的先進性和開放性。其次,這也說明上海法院在處理涉外案件時并不只是著眼于國內法的選擇,而是更多地考慮適用國際公約進行判案。最后,適用國際公約解決的法律糾紛種類的多樣化也使得上海法院的法官們更加注重各個種類的糾紛中是否有國際公約、如果有是否應該適用、應當如何適用國際公約解決此類糾紛等一系列問題的思考和研究,這也會更進一步促進法院對待國際公約的積極態度和更多的使用國際公約作為涉外案件的裁判依據的良性循環。
(二)形成一定思路
在一些糾紛產生比較集中的涉外領域中,上海法院在適用國際公約解決同類涉外糾紛上已經具備一定的思路和立場,尤以國際貿易糾紛中的國際貨物銷售合同糾紛、知識產權領域中對于當事人著作權的確認以及國際航空運輸糾紛這三類涉外案件為甚。
1.國際貨物銷售合同糾紛
在國際貿易中,國際貨物銷售合同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對于由該合同引發的種種糾紛,CISG是國際上適用最多的用來解決此類糾紛的國際公約。上海法院自1993年至2012年之間,共依據CISG審理了28個案件,直接援引CISG中的條款多達33條,具有非常豐富的實踐積累和適用經驗。從最初的試水適用CISG對國際貨物買賣合同糾紛進行審理,到如今上海法院在審理該類案件時,已經將CISG作為優先適用的法律,同時結合CISG具體的法律條文對相關案件的法律事實進行分析,爭議焦點進行解讀和定性,這中間上海法院已經在適用CISG審理國際貨物銷售合同糾紛案件中形成一定的思路。首先,在選擇適用的法律方面。如果糾紛為國際貨物買賣合同糾紛,那么法院將首先選擇CISG,而不會考慮國內的《民法通則》和《合同法》。其次,在對于案件的爭議焦點進行分析時,法院會根據案件的事實和當事人的舉證結合CISG的具體條款進行一一對應,從而發現當事人雙方是否有過錯以及是否應當承擔民事責任。最后,在對案件的判決上。法院會根據CISG對于責任承擔的規定和立法主旨,來確定應當支持哪一方的訴請或是做出怎樣的判決。
2.當事人著作權的確認
在上海法院審理的涉外知識產權案件中,《伯爾尼公約》是適用頻率最高的國際公約,在對這些案件進行研讀中,幾乎每個涉及著作權糾紛的案件都會適用該公約來對當事人一方的著作權進行確認。且判決書撰寫的文本也幾乎相同:“我國《著作權法》第2條第二款規定‘外國人的作品根據其作者所屬國家或者經常居住地國同中國簽訂的協議或者共同參加的國際條約享有的著作權,受本法保護’,鑒于我國與**國同為《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的成員國,故***對其作品享有的著作權受我國著作權法的保護。”這樣的文本標書說明根據《伯爾尼公約》來對當事人的著作卻進行確認并且肯定其該項權利受到我國法律保護已經成為此類案件的固定程式之一。這從某種程度體現出上海法院法官在處理涉外知識產權案件時,的確已經將國際公約放在優先適用的位置。這樣的做法也能夠更加體現出法院適用國際公約的主動性和先進性。
3.國際航空運輸糾紛
國際航空運輸糾紛中的國際公約主要有《華沙公約》《海牙議定書》和《蒙特利爾公約》,它們也是上海法院較早開始適用的國際公約。在這三個公約的實踐運用中,上海法院有許多亮點,也是上海法院較早開始適用的國際公約,同時也積累了一定的經驗。首先,對于這三個公約,上海法院較為統一的觀點是只要當事人約定了適用國際公約,那么就應當優先考慮國際公約作為案件的審判依據。其次,在實際適用中,上海法院對這三個公約的理解和分析較為深入,針對相應案件的具體問題只要公約中有相關的規定,法院都會依照條文的規定進行逐條的對照分析和做出結論,而不是籠統的進行概括性的適用。最后,由于《蒙特利爾公約》是建立在前兩個公約的基礎上針對它們落后和不足的地方進行了修正的最新公約,上海法院在雙方當事人約定適用《華沙公約》或《海牙議定書》作為發生糾紛時的法律時仍然較為一致地認定適用《蒙特利爾公約》對案件進行審理,這也是實踐中積累下來的優秀經驗。
(三)與國內法的適用銜接較為順暢,配套一致
在適用CISG進行國際買賣合同糾紛的處理時,當對案件爭議焦點或當事人責任承擔公約沒有具體規定時,法院通常會結合我國《民法通則》和《合同法》的規定,對案件做出最后的判決。但當CISG和我國《合同法》都有規定時,法院會選擇適用CISG的規定而非《合同法》的規定,即使兩者規定的內容和目的都相似。
在采用《伯爾尼公約》對涉外著作權侵權糾紛案件進行審理時,由于《伯爾尼公約》最常見的是用來對當事人的著作權予以確認,而在當事人雙方的爭議焦點的分析和定性以及責任承擔和賠償數額等方面《伯爾尼公約》并沒有具體規定,此時法院會配之以我國的《著作權法》《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等相應的法律法規進行案件的審理并做出判決。
在適用《巴黎公約》《馬德里協定》和《馬德里議定書》等公約對商標侵權糾紛和不正當競爭糾紛進行處理時,法院通常在適用了這些國際公約較為原則性的條款后,會輔之以我國的《商標法》《商標法實施條例》等一系列法律法規做進一步的案情分析和爭議定性,以此更加全面地解決糾紛,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四)注重國際公約的更新
在當事人沒有可能預見到會有新公約的情況下,法院能夠主動適用新的國際公約,這本身也是上海法院在這方面的先進性的體現。
上海法院在這方面做得較為突出的即是在國際航空運輸糾紛案件的處理中。當事人一方往往是航空公司,在航空公司出售的機票或者與公司簽訂的格式合同中,由于更新得不及時,往往對于法律適用的選擇仍然是《華沙公約》和《海牙議定書》,而最新的國際航空運輸領域的公約是1999年的《蒙特利爾公約》。當發生糾紛時,根據機票或者合同的約定,應當適用舊的公約,在實際的審判中,上海法院主動對此進行了說明,認為《蒙特利爾公約》是新于《華沙公約》和《海牙議定書》的公約,如果仍舊適用舊的公約將不利于保護當事人的利益。所以,上海法院通常會在判決書中對此做出一些說明,并且適用《蒙特利爾公約》作為涉外航空運輸糾紛案件的裁判依據。
(五)在直接適用國際公約中敢于突破
1.突破地使用國際條約優先的規則
我國《民法通則》第142條第2款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締結或者參加的國際條約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民事法律有不同規定的,適用國際條約的規定,但中華人民共和國聲明保留的條款除外。海商法第268條第1款和民用航空法第184條第1款均做了相同規定。
雖然我國的法律已經確定了條約優先適用的原則,但在實際的涉外案件審判中,法官們還是更加愿意選擇國內法來進行審理。上海法院在這20年里,正經歷了這樣的變化,從最初不適用國際公約,到謹慎小心的探索性適用國際公約,直到現下將國際法優先適用的原則貫徹在絕大部分涉外案件中。這在全國范圍內也具有突破性的示范作用。上海法院能夠突破的貫徹國際條約優先適用的原則,除了法官自身的修養和觀念外,司法環境的提升和發展也有著重要的作用。
2.在國際公約中也有所突破
除了在國際條約優先適用的原則上的突破,上海法院在適用國際公約中也有所突破。
例如,發生在2006年的“楊某訴美國西北航空公司人身損害賠償案”,楊某乘坐美國西北航空公司NW21班機從夏威夷回國,途中由于乘務員的食物導致其下腹部和良大腿根部嚴重燙傷,后經醫院診斷為深二度燙傷。楊某向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美國西北航空公司登報道歉同時給予1美元精神損害賠償。
美國西北航空公司認為《華沙公約》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也排除了金錢排除之外的其他責任承擔方式,表示不認可楊女士的請求。
靜安法院經過審理認為,《華沙公約》雖未明確受傷或受到其他任何人體傷害而蒙受的損失具體內容,但所謂“損失”,從文義上理解,一般應包括物質損失和精神損失。乘客在飛機上受傷,除了人體傷害外,還會造成精神上的不安、緊張、恐懼、痛苦等,所產生精神損失是顯而易見的。盡管《華沙公約》使用的是“身體傷害”而非“人身傷害”,但就承運人的責任而言,針對的不僅僅是傷害本身,還關注旅客因此而蒙受的損失,這里的“損失”,應包括物質損失和精神損失。那么,作為乘客楊女士就可以向航空公司主張精神賠償,只要該損失是由身體傷害引起,且兩者有必然的因果關系。這與美西北航空公司公司提出《華沙公約》不支持單獨以精神損害賠償情況是不同的。就楊女士而言,所承受的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程度,遠遠超過了她訴請的賠償1美元精神撫慰金。另外,基于《華沙公約》明確承運人對旅客傷亡承擔的是賠償責任,以彌補受害人的實際經濟損失,楊女士要求賠禮道歉的請求,法院不予支持。
上述案件是對《華沙公約》的突破性適用,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上海法院在審理涉外案件時,不僅以國際公約為優先使用的法律,同時還大膽地在適用國際公約中尋求突破,以更大程度的保護受害方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