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大表哥從長沙來,行前說要寫幅字送我。問我想要什么字。我隨口說,就寫韋應(yīng)物的兩句詩吧——
心同野鶴與塵遠,
詩似冰壺見底清。
曾有一位朋友寫我,用了“心同野鶴與塵遠”做標(biāo)題。當(dāng)時我很詫異,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沒想到他竟這樣看我,自此倒是記下了。
大表哥來到后,邊展開精心裝裱好的字軸,邊擔(dān)憂地問我。為什么寫這兩句?這也太……太清靜了點吧?
我說我喜歡。
是的,我喜歡。
得知獲獎的消息時,我正躺在病床上輸液。獲獎?wù)媸羌芰钊搜}賁張的事,我當(dāng)時特想拔掉針頭,沖出病房找個熱鬧的去處。但這時,一位朋友在旁叮囑說,你要安心住院盡快把病養(yǎng)好,養(yǎng)足了精神好參加接下來的頒獎活動……如同遭遇了當(dāng)頭棒喝一般,我頓時就傻眼兒了,這才想起獲獎是得參加活動的,于是,剛剛澎湃起來的好心情,立刻大大地打了折扣。
我害怕參加活動,怕熱鬧。一次,我的一篇小說獲了省文學(xué)獎,通知我去領(lǐng)獎。我一想到領(lǐng)獎的場面就打怵,躊躇了半天,最終還是硬起頭皮欺騙組織告了個病假。后來聽說,組織上果然心明眼亮,在大會上對我進行了不點名的批評。我理解,你接受獎勵卻又不配合活動,換了是我,我也不滿。雖然心里明鏡似的,但我拿自己也沒辦法。我想,我很可能是患有某種心理疾病,無法消受那份熱鬧。
令我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是,雖然喜歡清靜,但我又不真的甘于寂寞。我享受寫作的孤獨,孤獨使我內(nèi)心清靜,但清靜久了我又會感到寂寞,忍不住伸頭向外張望。熱鬧來找我的時候,我嫌它攪擾了我的清靜,但真的沒有熱鬧來找我了,我又會感到失落,怕自己被這個世界遺忘。我希望自己的文字得到承認,想獲獎,但又嘲笑自己在意獲獎,告誡自己要把寫作和獲獎這兩件事分開。我明明知道獲不獲獎與我寫作質(zhì)地的提升一丁點關(guān)系也沒有,但還是會申報。還是會暗暗地惦記著獲獎的虛榮。這樣長時間地任由自己在清靜與熱鬧之間糾結(jié),不免令我對自己心生鄙視。
至今,我也沒把大表哥的字幅掛出來。大表哥的字雖好,但終歸是少了些靜氣。這樣的詩句,走筆是要凝足了靜氣,才能把內(nèi)里的高遠和清澈帶出來的。
琢磨字的時候我會想,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擁有寫好這些字的能力。但那一定是在我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足夠強大,我的精神相貌已經(jīng)達到了我所希冀的模樣,我已經(jīng)能平靜地與熱鬧相處。已經(jīng)能在熱鬧中尋求清靜的時候……
只是不知到了那時,我的文字是不是就會如冰壺見底般清了呢?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