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代初的中南海給我的印象是肅靜和樸素。那時我們家在中南海湖的西側一處四合院里,我們住著坐南朝北的瓦房,院內其他房子都沒有人住,空蕩蕩的,只有公務員住在臨湖一面的廂房里。廂房外一條長廊沿湖邊與其他房子連成一個整體,長廊向外的一面被白色木板封閉住了。我們住進這里時,該院落還沒有整修,依然是破舊的,房檐下紅色的木柱已經失去了光澤,上面的漆皮都有些脫落,房頂上長著青草。院門外,一片綠綠的草地緊臨著一條沿湖的林蔭道。
習仲勛伯伯叫我“黑蛋”
中南海里的人并不多,院內很難見到有人有車來往。父母經常告誡我不要隨意串門,因此,我對院內的小孩兒都不熟悉。在家時,我酷愛看小人書,印象最深的是《三國演義》。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只帶我去過習仲勛伯伯家一次。習仲勛伯伯一見我就熱情地叫我“黑蛋”、“黑蛋”。習伯伯住在西大門靠北側的一個院子里,他住著一間大瓦房,內部設施也很簡陋,屋前的小院里是光禿禿的,只有兩棵孤零零的小樹。
那時我們家屋外經常有一隊警衛戰士持長槍操練,他們穿著黃綠色的軍裝,不斷地持槍、肩槍。那時我經常在叔叔們的喊聲中蹲在草地里尋找蝸牛,有一次我發現了一個木制的井蓋,打開后,里面填滿了銹跡斑斑的子彈殼。
叔叔們在訓練間隙,我就跑到他們跟前和他們玩,那時我最感興趣的是他們手中的槍。記得有一次,我和一個戰士的槍比了比高低,槍管比我還高一頭。我要抱槍,叔叔就拔下了刺刀,但我幾乎抱不動這把沒有刺刀的槍?,F在想一想,當時他們的步槍保險機是方形的,刺刀是插在槍管上的,估計是仿德的“漢陽造”,每個戰士還配了一把盒子槍。當時他們立正時的姿勢是把槍緊貼在身體的右側。
住中南海的家屬出入大門時,在收發室需用工作證替換出入的一個帶木插銷的方木碑,進門時警衛戰士就把木插銷拔去;出門時,把木碑交給警衛戰士,戰士再拿出銷子插在木碑上,只要是銷子上的字和木碑上的字對上,就可以換回工作證出行。
第一次見到毛主席
隨我們家一起從西安來京住進中南海的,還有楊玉春叔叔。
住在中南海的那些日子里,我每天起得都很早,常常坐在院子門口望著靜靜的湖面,有時湖面上還飄蕩著一層層的薄霧,非常漂亮。忙了一早上的楊玉春叔叔總是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后,陪我一起看著每天都有不同變化的湖面。記得還在西安時,楊玉春叔叔就經常陪我,他會畫畫,曾經給我畫過一只打鳴的公雞,站在一堆雞蛋上面,上面是一輪光芒四射的太陽。公雞畫得雄赳赳的,給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有一天早上,我照常坐在院子門口望著晨霧中的中南海湖,突然楊玉春叔叔十分激動地拍著我的肩膀說:“友友,快看!快看!毛主席!毛主席!”我看到沿湖路上走過幾個人來,楊玉春叔叔壓低聲音輕聲說,“那個個子最高的人就是毛主席!”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毛主席。
畫斯大林得了獎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因患腦溢血在莫斯科去世。消息傳來,向來不茍言笑、大男子味十足的父親趴在床上嗚嗚大哭,母親一臉愁容,表情凝重,一言不發。
過了一兩天,我看見父親把一條黑紅兩色的布條套在左臂上。我問他:“這是怎么回事?”父親說他要到天安門前參加斯大林同志的追悼大會,黑紅兩色袖標是當時按照蘇聯人的習俗佩戴的。
這件事反映了當時中國人民對斯大林的感情,反映了中蘇兩黨的友誼,也反映了中蘇兩國關系在當時的密切程度。
那年,我在大紅鑼廠胡同中直機關幼兒園時,在一塊帶著木框的石板上,用滑石筆畫了一幅斯大林的側面像,引起了老師的注意,她馬上把這幅畫拿走了。過了幾天,老師給了我一盒寫有俄文字母的彩色鉛筆、一把鉛筆刀和橡皮,說是我的那幅畫參加了當時中蘇友好協會舉辦的文化交流活動,我獲得了優秀作品獎。
這是我想都沒有想到的事。
和王光美阿姨一起劃船
夏季在中南海湖的西北邊衛生隊的小樓旁邊,有一個劃船碼頭。一次,王光美阿姨帶著她的孩子們到湖邊劃船,見到我,熱情地邀請我跟她們一起玩兒。
我和她的孩子坐在船中和船尾,我和王光美阿姨的女兒坐在一起,因為不好意思,始終和她保持著距離。
王光美阿姨蕩著雙槳,有說有笑,我感到十分暢快。
我們劃船到了東岸,上岸走進一片小樹林。在小樹林中,發現了一個水塘,水塘與中南海湖之間被一座木制水閘隔開。我們驚奇地發現水塘里有很多黑色的大魚,不管往水里扔進什么,一群群的魚就會浮上水面爭搶,讓我們看得很是開心。
和毛主席一起游泳
1955年8月,詩人郭小川叔叔的愛人杜慧阿姨帶著她的兒子郭小林和我,到位于中南海乙區的游泳池游泳,游泳池的水非常清澈。池北邊有一個喇叭形的大水管,“嘩嘩嘩”地往池里注水。游泳池是白色的瓷磚沏成的,顯得非常干凈明亮。
我們在陽光下的淺水區玩了一陣后,就發現有工作人員在游泳池的東側立起了一把遮陽傘,擺了一把躺椅,毛主席燃著一支煙和一位工作人員坐在桌旁交談,他穿著一件藍條的毛巾布睡衣。
過了一會兒,毛主席站起來,走到游泳池邊,脫去睡衣交給身邊的人,顯出他身上的深藍色游泳褲。他慢步走到池東南深水處下了水。毛主席身體稍向右傾斜,腰部弓起,頭露在水面上,他的浮力很大,全身幾乎都飄在水中。他兩手從兩胯旁輕輕提起,從肩部向身體兩側劃去,小腿和腳輕輕地交叉擺動,他游得輕松自如,毫不費勁兒,就像是側臥在水上休息一樣。有時,他平躺在水中隨波蕩漾;有時,他側泳蛙泳交替變化緩慢前行。
這些特有的瀟灑又隨意的姿勢讓我們非常驚奇。
過了一陣,毛主席就上岸坐在地上。這時杜慧阿姨拉著我和小林的手,向毛主席跑去。我們給他敬了個禮,毛主席也微笑地看著我們,一一問我們和爸爸媽媽的名字。
我們答話后,小杜阿姨說:“他們都上小學了,小林這學期得了二等獎。”小林立即補充說:“友友得了三等獎!”毛主席便笑著說:“這很好呀,比我都強呀,我就從來沒得過一個獎!”說得人家都跟著主席笑了起來。
毛主席親切地和我們一一握手。毛主席的大手是軟軟的、暖暖的,毛主席的眼神是那么敏銳和慈祥,當時有一種幸福感從心中升起,時至今日,這個幸福的記憶還深深珍藏在我的心里,每每想起,都有一股暖意。
住在中南海的那段日子有我童年最深也是最美好的記憶,中南海里的那種樸實嚴謹的氛圍影響了我的一生。
(摘自《人民公安》2011年第1期,秦友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