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曲《促織》的音樂藝術分析

[摘要]這首幻想曲《促織》，是李遇秋先生于1988年取材于蒲松齡先生清代文言短篇小說《聊齋志異》中的一篇為手風琴而創(chuàng)作的。通過對此曲的結構分析、人物音樂形象、表現(xiàn)形式，運用傳統(tǒng)民族調(diào)式等，生動地反映了作曲家李遇秋先生的創(chuàng)作特點，給我們展示了用手風琴這一樂器表現(xiàn)民族音樂的特有魅力。

[關鍵詞]李遇秋；手風琴；動機；表現(xiàn)形式；主題形象；邏輯

中圖分類號：J624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5）05-0084-03

手風琴藝術隨著改革開放，在我國正蓬勃興起和不斷發(fā)展，并越來越受到人們的喜愛，由于這件樂器具有很強的自娛自樂功能，很多少年兒童在學習音樂的初期都選擇手風琴作為入門樂器。幾十年來，手風琴也已經(jīng)形成了科學、規(guī)范化的教育體系，各類手風琴教材、作品相繼而出，為學生的學習提供了豐富的資料。談到手風琴教育領域，我們不得不提到我國著名作曲家李遇秋先生，他對中國手風琴事業(yè)的貢獻功不可沒。

李遇秋先生是手風琴樂器演奏出身，不同于其他作曲家的是，李遇秋先生既懂得作曲技法，又懂得手風琴演奏技術。因此他在手風琴樂曲的創(chuàng)作上能夠充分發(fā)揮樂器性能，又能將音樂性合理地融入到樂曲當中。從上世紀60年代起，李遇秋先生開始了幾十年的手風琴作品創(chuàng)作，它的作品已經(jīng)成為我國手風琴教育體系的核心內(nèi)容。這些樂曲大部分以我國民間音樂作為基礎素材，借鑒了西方作曲技法中的和聲、曲式、音樂發(fā)展技術，二者充分融合，形成了有中國特色的手風琴藝術風格。正是由于李遇秋先生的貢獻，我國手風琴文化的發(fā)展進入了一個歷史性的新階段。縱觀李遇秋先生的作品，貫穿著濃郁的民族音樂特色。既有借鑒古曲的作品《廣陵傳奇》，又有改編戲曲唱段的作品《京劇臉譜》；對少數(shù)民族音樂的運用，在李遇秋的作品中也有體現(xiàn)，比如《第二奏鳴曲——扎西德勒》，是以藏族音樂為藍本創(chuàng)作的手風琴奏鳴曲；而在他的《第三奏鳴曲——長征》中，則運用了云南彝族音樂素材。不只是音調(diào)上的民族化，李遇秋的手風琴作品在演奏技法上也有對民族樂器的模仿。他的手風琴獨奏曲《天女散花》，借鑒了二胡、琵琶等民族樂器的技法，創(chuàng)作了這種特殊技法上產(chǎn)生的音樂織體。

通過對李遇秋先生創(chuàng)作風格的簡要介紹，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作曲家的音樂藝術風格深深植根于民族民間音樂，這些作品以手風琴語言，表達了我國民族音樂的博大精深。本文要論述李遇秋先生的手風琴獨奏曲《促織》亦是如此，這首作品的文化背景，都是民間流傳的奇聞軼事。

這首《促織》有一個長長的副標題——“窮孩子的小蟋蟀打敗了皇帝的大公雞”，聽起來是一個非常具有喜感的故事性標題。其實，這個題材源于蒲松齡先生清代文言短篇小說《聊齋志異》中的一篇。內(nèi)容大致為，明朝宣德年間，皇室里盛行斗蟋蟀的游戲，每年都要向民間征收。一個叫成名的官，擔任里正的差事，面對征收促織，只好自行捕捉，好不容易捕到了一只，等到回家以后，他的兒子偷偷打開盒子，本想一看，可惜這個促織一下子跳出來跑掉了，等抓到手之后，腿也掉了，肚子也破了，沒多久就死了。成名悲痛不已，覺得生活已無希望。而他的兒子后來變成了一只促織，經(jīng)過訓練后，戰(zhàn)無不勝，非常出色。消息傳到皇上那里，這促織被送進了宮，皇上用它和雞斗，結果這促織竟然打敗了皇帝的大公雞。從此，成名得到了皇帝的厚賞，解脫了痛苦，封了官爵，實現(xiàn)了美好愿望。

這個故事雖有點神話色彩，情緒的變化還是非常鮮明的。從一開始找到促織到失去促織，最后失而復得并贏得皇上青睞，形成了戲劇性的起伏。在這里，不對這個故事題材做過多的分析，然而，我們似乎能從故事的發(fā)展中看出，作曲家在安排這首樂曲的曲式結構以及音樂發(fā)展上的精心設計。

這首作品的結構相對短小，可以看做是一個復三部曲式。第一樂段是單三部曲式ABA’的結構樣式，再現(xiàn)部分在主題的基礎上進行了變化發(fā)展。在三個樂段中，作曲家統(tǒng)一采用了一切可能的音型，模仿促織活潑、機靈、甚至有些“賊”的動物形象。主題采用大量跳音，用頓挫、有力的音型描繪了促織這個動物特有的硬朗感。旋律中出現(xiàn)了很多較大跨度的八分音符跳音，這些旋律讓人感覺到始終在蹦跳，難以捕捉的促織形象。（譜例1）

到了B段，樂器繼續(xù)沿用A段跳音音型，旋律則更加開闊，音域拉得更寬，仿佛感覺到促織更加活躍了，激動地到處飛舞。同時，在B段的旋律中，戲劇性的沖突也加強。在第20和21小節(jié)中，作曲家巧妙地安排了休止符的出現(xiàn)。休止符在這里并不是停頓休息的意思，而是造成了一種強烈的緊張度。本來一氣呵成的輕快跳音旋律突然間踩了“剎車”，在那里止住，接著又繼續(xù)攀爬。別看這簡單的兩處休止，把促織在飛躍中的機警狀態(tài)，全部刻畫了出來。由于休止符的出現(xiàn)，畫面感相繼浮現(xiàn)在聽眾的眼前，人們屏住呼吸，期待著音樂的繼續(xù)進行，這樣的音樂創(chuàng)作手法相當具有戲劇性。在B段里，音樂還出現(xiàn)了刮奏，這種特殊的音響效果也非常有昆蟲跳躍的滑稽感。這也是作曲家在用手風琴技術探索的一種形象刻畫促織的方式。

第一樂段中的再現(xiàn)部分，作曲家集結了A段和B段的主要旋律素材，我們看到，繼續(xù)有跳音音型的運用，大跨度的旋律走向，還包括了戲劇化休止符的使用，所有的技法和音樂內(nèi)容都繼承了前兩個樂段。不過，這一段的緊張度更高，讓人感覺促織已經(jīng)到了瘋狂飛躍的階段，這個小動物似乎沒有辦法能夠逮住。尤其是結尾的連續(xù)五個六連音的向下跑動，以及八分音符頓音的向下進行，讓人似乎有一瀉千里的感覺，也就是想象著促織亂飛亂跳之后無影無蹤的畫面。

經(jīng)過對第一樂段的一番分析，我們可以聯(lián)想到本文之前描述的這首樂曲創(chuàng)作的文化背景。在《促織》這篇故事中，一開始主人公抓促織的情景，恰巧和樂曲的第一部分相吻合。促織靈巧機警的神態(tài)動作在這里彰顯得淋漓盡致。各種快速跑動的音符產(chǎn)生了一種追逐感，而這種追逐，正代表了故事里主人公千辛萬苦抓促織的整個過程。在音樂里，我們能夠感受到時而奮力直撲，時而前后周旋，時而停下打心理戰(zhàn)的各種情景畫面，整段音樂完全就是一段故事的聲像重現(xiàn)，讓聽眾聽完激動萬分，仿佛自己也身臨其境了。

樂曲的中段是一個并列的二部曲式AB結構。A段的速度由原來的快板變?yōu)樾邪澹谡{(diào)式上也由之前的d小調(diào)過渡到f小調(diào)，旋律的織體由之前快速跳躍的音型轉化為連續(xù)的8分音符或長音的演奏。種種變化表明，樂曲在這個階段進入了另外一種新的情緒。從譜面大量的連音中，我們不難判斷，此處進入了樂曲的抒情部分。是怎樣的一種抒情？答案不言而喻。這里的情感是抑郁、憂傷、悲痛的情感，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哀愁，甚至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為什么這么形容呢？讓我們再次回到這首樂曲的文化背景中觀察。當主人公得知兒子不小心將促織放跑后，痛不欲生。全家生存的一線希望都寄托在這只促織身上，而辛辛苦苦費盡百般力氣抓來的促織，就這么死掉了，他絕望的情緒涌上心頭，因此悲痛欲絕。所以，樂曲的中段A部分用這種音樂表現(xiàn)手法十分符合情境。這個段落采用了f羽調(diào)式，這是我國民族調(diào)式中較為悲傷的調(diào)式。樂曲在這一部分的旋律一直以高起低落的模式進行著，還在不同的調(diào)性上做了模進。在最悲憤的地方，作曲家將所有單音旋律加上了和弦，加強了音響效果的豐滿度，讓音樂顯得更為壯烈，情緒更為激動，渲染了更強烈地悲傷之情。（譜例2）

隨著悲痛情緒的層層加深，樂曲進行到了阻礙終止和弦，并在這個和弦上做了幾次強調(diào)，達到了整個樂段的最高潮，讓人有撕心裂肺之痛。接著，旋律開始慢慢下行變?nèi)踝兟覀兎路鸶杏X到主人公此時此刻已經(jīng)崩潰了，失去了生存的希望，只剩下冰冷麻木的軀體，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

中段的第二部分B段比較突出，在這里，樂曲的情緒開始變化。它將之前的悲傷情緒轉化成一種帶有強烈緊張感的情境之中，預示著將要發(fā)生一段離奇事件。在《促織》的故事中，主人公的兒子突然間失蹤，后來變成一只新的促織。這只促織天賦極強，是個戰(zhàn)斗的高手。這樣一個奇異的事件在音樂上一定需要大膽表現(xiàn)，采用一些強有力地音型來刻畫此時此刻的情境。作曲家李遇秋先生成功地做到了。首先，在速度上，樂曲由中速慢慢發(fā)展到急速；旋律音型從之前均分的八分音符連接，變成了帶有切分感的后附點節(jié)奏型，以及帶有強大力量的三連音音型。這里的旋律轉為左手低音表現(xiàn)，一次次地向上攀爬，雄厚有力。右手全部改為和弦或八度音程進行，這樣為樂曲帶來了極大力量，增強了氣勢，帶有破繭化蝶的意味。（譜例3）

而在情緒發(fā)展的張力方面，作曲家再次十分恰當?shù)剡\用了休止符。前4小節(jié)像號角一樣宣布有重大事件發(fā)生，正當人們期盼著是何種形式的轉變之時，作曲家用了一整小節(jié)的休止，讓聽眾的期待感加強。隨后，在號角的第二次發(fā)出之后，一系列音符才漸漸涌現(xiàn)出來。當全部掙扎蛻變的情緒宣敘過后，這一樂段慢慢引出了9小節(jié)的引子。這個引子在開始之時同樣加進了休止符，強化了神秘感，讓人仿佛看見之前的情景。慢慢地，主題音型出現(xiàn)了一小節(jié)，兩小節(jié)……最后，終于自然回歸到本曲的再現(xiàn)段A’。這一過程，完全就是故事主人公的兒子變成促織的真實寫照，從主人公悲痛情緒的宣泄，到他的兒子蛻變成促織，一切細節(jié)和過渡都處理得十分自然貼切。

這首作品的再現(xiàn)段變化發(fā)展了A段的旋律內(nèi)容，這段的斗爭性更強，氣勢更猛，比第一樂段顯得更為宏大。再現(xiàn)部分的音樂織體更為豐富了，加入了很多半音階式的八度進行，并且在不同調(diào)式上對旋律做了模進轉換，速度不斷加快，情緒一步步變得更為熱烈。表現(xiàn)出主人公兒子化身的促織是如此之好戰(zhàn)、勇猛，我們仿佛看到了它和皇帝的公雞決斗的場面，樂曲副標題的主題在此處終于得到了音樂上的完美詮釋。在西方作曲技法中，再現(xiàn)段除了再現(xiàn)主題內(nèi)容之外，往往還融合了樂曲其他較為重要的音樂素材。在這首樂曲的再現(xiàn)段里，作曲家將B段內(nèi)容也加入進來，雖然一共僅展現(xiàn)了8小節(jié)，也表達了回歸的技術思維。而這8小節(jié)的旋律不再悲傷，而是一種深深的思考，深深的回味之感。就像《促織》這個故事，雖然標題是動物的名稱，實際上反映了那個時代由于皇帝的昏念，給百姓造成的極大傷害，此處也正是這種主題思想在音樂上的呈現(xiàn)。整首樂曲的尾聲特別諧謔，運用了極板速度，再次將主題扣在“促織”這個動物身上，用急速行進的16分音符描寫了身材嬌小卻在動作上無比靈巧的促織，刻畫了它永遠不停跑跳的俏皮可愛形象，樂曲結束在幽默的音調(diào)之中。

這首《促織》在調(diào)式調(diào)性上的味道偏向于西洋大小調(diào)風格，其中運用了很多不協(xié)和的音程、和弦、半音階進行，為樂曲的張力做了不小的貢獻。我們知道，中國民族民間音樂的不協(xié)和音程相對較少，因此，音樂風格上相對松弛。而這首樂曲是一首戲劇性非常強的作品，為了滿足這一要求，作曲家在調(diào)式調(diào)性的選擇上是非常合理的。不過，民族性音調(diào)的運用是李遇秋先生作品中必不可少的一項特征。那么，在這首樂曲里體現(xiàn)的最明顯的民間音調(diào)就是B段。上文已經(jīng)提到過，B段運用了中國民族音樂中的羽調(diào)式，在羽調(diào)式的基礎之上，作曲家加入了一些西洋音樂的特征音程與和弦，但它們并沒打破羽調(diào)式的音響效果，在B段，我們始終能夠和旋律產(chǎn)生思想上的共鳴，主要原因就是運用了中國民族調(diào)式。所以，我們在這首樂曲中也能夠感受到作曲家的精湛技法，這種土洋結合的方式恰到好處，既不影響戲劇性的發(fā)展，又有對民族音樂文化的傳承。

相信聽過這首作品的人能深刻感受到，手風琴的音色對這首作品音樂形象性故事性的表現(xiàn)太惟妙惟肖了。手風琴的音色相對干脆，沖擊力強，它十分擅長演奏快速旋律的作品，適合表現(xiàn)靈巧的音樂形象。而促織這種動物，正是擁有非常機警、靈活的性格，手風琴演奏這種跑動性的旋律以及頓挫感強的音符，能夠充分描繪音樂內(nèi)容。另外，手風琴在中段抒情性音調(diào)的發(fā)揮，也彰顯其宏大的音響效果，帶來了很強的沖擊力。總之，樂器的音色和特性也被李遇秋先生成功地挖掘出來，為樂曲塑造了準確的藝術形象。

從上文的論述中，我們不斷證明《促織》是一首音樂形象鮮明，戲劇性強的手風琴作品，它的音樂性和技術性得到了完美的統(tǒng)一。各個樂器的發(fā)展依賴于該樂器音樂作品的推動，希望類似于《促織》這樣的手風琴作品能夠不斷涌現(xiàn)，推動我國手風琴事業(yè)的長足進步。

[參 考 文 獻]

[1]任士榮，閃源昌.手風琴考級名家指導[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

[2]吳祖強.曲式與作品分析[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10.

[3]李遇秋.手風琴曲集[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0.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