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四川康、安多及嘉戎方言區的藏族民歌中,“魯、勒、納勒”在數量上占據了三分之一,由于各藏區居住的地域不同、所操方言的差異,以及各地自然條件所造就的生活方式差異,都使其在相互混合交融的同時,具有了不同的音樂風格和地域性色彩差異。本文以該地區這種體裁的原生態民歌為研究對象,從旋律的形態、旋律的調式與音階及旋律的特色化潤飾三個方面,通過旋律學分析與比較研究的方法來闡述其在不同方言區域間的差異化特征。
[關鍵詞]藏族;民歌;旋法;差異化
中圖分類號:J607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5)05-0046-04
作為占據四川省少數民族人口第二位的藏族,在四川省境內有著極為廣泛的分布,包括四川省西部和西北部與青海省、甘肅省及西藏昌都地區接壤的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大部分地區,以及南臨涼山彝族自治州和云南迪慶藏族自治州的部分地區。這些地區多山勢高峻、峰巒重疊,不僅有廣袤無垠的草原牧場,還有適于耕種的河谷地帶。居住在這些區域的藏族人民,其所操的藏族方言也各有差異,其中四川省內的康方言區域主要包括甘孜州的大部分農區和涼山木里藏族自治縣,而安多方言區域則主要包括阿壩州的阿壩、紅原、若爾蓋等縣及甘孜州的石渠、色達、爐霍等廣大牧區;以阿壩州的馬爾康、金川、小金等縣和甘孜州的丹巴、道孚縣以及雅安地區的寶興縣等地區則主要為嘉戎方言區域。
四川省境內“魯、勒、納勒”是其藏區各地中普遍流傳的音樂體裁,由于各個藏區所操方言的不同,其在康、安多及嘉戎方言區中則分別被稱作“魯”、“勒”和“納勒”。按照民歌不同的體裁與題材的分類來看,此類民歌屬民歌體裁分類中的山歌類型。它主要是在山野田間自由演唱的歌曲,歌曲多即興或借景抒情,歌詞的內容既有對愛情、家鄉、大自然的贊美,也有涉及民俗和宗教生活的內容。由于各藏區居住的地域不同、所操方言的差異,以及各地自然條件所造就的以牧業為主,或以農業為主,或半農半牧的生活方式差異,都使其民間音樂在相互混合交融的同時,具有了不同的音樂風格差異和地域性色彩差異,而這些差異也較為明顯的體現在了流傳在此地區的這種體裁的原生態藏族民歌當中。本文以地處四川省康巴、安多及嘉戎地區的“魯、勒、納勒”的音樂形態特征為研究對象,通過旋律學分析與比較研究的方法,從旋律的形態、旋律的調式與音階及旋律的特色化潤飾三個方面,來闡述這些地區在此原生態民歌體裁中的差異化特征。
一、旋律的形態
整體而言,存在于四川省康、安多和嘉戎方言區域內的“魯、勒、納勒”,一般都帶有藏族山歌旋律的高亢嘹亮、婉轉悠揚、跌宕起伏的風格特色。但是,由于居住的地域、方言及生活生產方式等方面的差異,其旋律形態還是具有一定程度的差異。從民歌旋律的起句來看,安多方言區域的“勒”多以低音區或中音區開始,在由低向高地序進式發展中,短短數拍便使旋律音域跨度迅速級進式達到五度至八度及以上,并在到達旋律高點時往往會有其時值的再延長或自由延長。這種起句特點在安多方言區域的“勒”民歌中相當普遍,不僅使民歌的首句帶有全曲引子性質,而且也在增加曲風高亢嘹亮的同時,為之后旋律的進一步發展做好了鋪墊。
類似這種旋律首句的起句特點,雖在康方言區的“魯”民歌中也有存在,但數量較安多方言區域則有所減少,而在嘉戎方言區域的“納勒”民歌中則更為少見。從旋律運動的形態來看,安多方言區域“勒”的旋律音列多由自然次序逐級運動,其中間或四度、五度的跳進來增加旋律的活躍度,但跳進數量有限,尤其以純四度的下行跳進更為多見。旋律的律動多前緊后松,即最初時旋律音運動的速度相對較快,在到達旋律高潮點或次高潮點后,旋律音運動速度開始放緩并逐漸環繞下行以形成樂句為單位的大弧線,之后便在更低的音高位置繼續旋律的進一步展開,整體形成一種“先揚后抑”的旋律形態格局,如阿壩縣民歌《如意》、紅原縣民歌《美好的祝愿》、若爾蓋縣民歌《實現理想》、壤塘縣民歌《藍天》等等。康方言區域“魯”的旋律也有類似于安多方言區域的情況,但在音域上更加寬廣,有時旋律的起伏的跨度甚至接近兩個八度。此外,在以甘孜州為中心的康方言區的部分“魯”的旋律中,旋律的運動形態反之較為平緩均勻,旋律線條亦較為平直且旋律形態也更為多樣。此外,較前兩個方言區而言,嘉戎地區的“納勒”在旋律形態上則顯得更加婉轉流暢,旋律音列不完全拘泥于自然序列的逐級運動,而是以某一音級為支點,大量采用三度或四度跳進與級進相結合的相鄰音上下環繞的方式進行,如道孚縣民歌《珍貴的駿馬》、《高山一重又一重》、稻城縣民歌《在東方銀色的大渡河邊上》及民歌金川縣民歌《某個喇嘛》等等。這種進行特點使旋律進行婉轉活躍靈活流利,也使旋律的曲風較其他地區更加輕盈和爽朗活波。
二、旋律的調式與音階
音階與調式的使用特點都會對某地區或某民族的民歌音樂風格產生重要的影響,本文所涉地區的此類原生態藏族民歌當中,五聲調式音階的使用數量最多、運用最為廣泛,其次是在五聲音階的基礎上還使用一定數量的六聲音階和少量的七聲音階。如從各方言區內民歌的具體使用差異來看,安多方言區的“勒”中運用六聲音階的數量就不及嘉戎方言區的“納勒”中多,而康方言區的“魯”則介于二者之間,而各種形式的七聲音階則更多出現在嘉戎地區的此類民歌當中。從調式類別來看,除了羽調式都是這三個方言區民歌中運用最多的調式之外,在安多和康方言區中商調式的運用都多于徵調式,而在嘉戎和康方言區對宮調式的運用則多于安多地區,角調式在康方言區的運用則多于其他兩個方言區。
“主、屬、下屬音都有功能作用,所以都是‘功能音’。功能音以外的其他音,沒有直接的功能作用,它們的作用,可以稱為‘色彩作用’。這些音,都可以叫色彩音。”[1]不同的調式具有不同的調式色彩,即便為同一種調式,也會由于其對調式內對功能音與色彩音使用的差異而產生同調式色彩間的差異,由此也帶來了旋律音調在表情和地方風韻上的多姿多彩。以本文所涉的三個方言區中的羽調式民歌為例,以屬音角、下屬音商共同支撐主音羽的情況有限,而更多的是以二者其一對主音進行支撐,如阿壩縣民歌《家鄉美景》(角-羽)、紅原縣民歌《在吉祥的山頂》(商-羽)、木里藏族自治縣民歌《若是無意怎相聚》(角-羽)等,這種特點尤以在安多方言區中的民歌中更突出,而且還有在此次基礎上通過不同色彩音作韻所產生的各種變體情況。以屬音羽、下屬音徵共同支撐主音商的情況在安多和嘉戎方言區的民歌中較為多見,其中不乏在功能音骨架基礎上的各種六聲或七聲音階形式。如阿壩縣民歌《我不愿再交別的朋友》、紅原縣民歌《草原上的牧人》及道孚縣民歌《珍貴的駿馬》等等。宮調式的此類民歌在安多和康巴方言區內較為鮮見,更多的則出現在嘉戎方言內,而且主要以七聲燕樂音階的情況為主,如小金縣民歌《斯蹦堂涅來吔卻》、《沙勒吉扎碰》等。
從音階結構來看,對七聲音階的運用,安多方言區多為清樂音階,而嘉戎方言區則以燕樂音階為主。嘉戎方言區所使用的音階結構種類,較其他兩區更加多樣且運用數量較多,而且還有一定數量的將兩種或兩種以上調式在旋律中進行調式綜合的情況,如小金縣民歌《成雙的大海螺》、《康貼容容》等
這種類型的調式綜合以同主音七聲調式的綜合多見,并多由相鄰的燕樂音階與清樂音階綜合產生八聲音階。更多調式綜合的情況可見理縣民歌《一對情人》,在這首民歌中旋律在bB宮七聲清樂音階的基礎上,以同主音方式同時綜合了bA和bE宮七聲清樂音階,從而形成一個含有清角、降半音的角、閏及變宮音的九聲音階(見譜例3)。整體而言,嘉戎方言區的民歌中調式綜合以向下屬方向的調式綜合多見,向屬方向調式的綜合情況僅在康方言區的少兩“魯”中出現,如得榮縣民歌《最美的地方是我的家鄉》等。除了以上這種調式綜合為旋律帶來半音化色彩的情況之外,在這三個方言區中還有一定數量的純色彩性的調式變音,這些變音多為bmi音、#sol音或#re音形式,且常在旋律中以經過音、助音等形式與調式音級自由交替的使用為曲風帶來更多的色彩變化,如阿壩縣民歌《不見父母心悲傷》、色達縣民歌《唱歌要從頭唱起》及理塘縣民歌《在房后的柳樹上》等等。
三、旋律的特色化潤飾
由于地域跨度的遼闊,本文所涉三個方言區在語音、聲調和用語的習慣、語氣等方面都有許多不同。這些不同的差異性為旋律帶來了起伏變化,也在更微觀的層面對不同方言區域內的民歌旋律,產生了相對應的地方性的裝飾習慣以及細節化的差別處理。而這些細節化的處理不僅使各方言區域的民歌更具情趣和地方風韻,而且也成為體現該體裁民歌旋律風格化差異的重要方面。
安多方言區“勒”與康巴方言區的“魯”旋律中,常有一些由若干短小時值的樂音所構成的密集組織,通過華彩性的運動對旋律骨干音形成裝飾。這種處理增加了旋律的流動感,使字少腔長的旋律在更加自然流暢的同時,還與延長音一起構成了旋律整體靈活多變、伸縮自如的風格特點。從這些華彩性密集組織所處的位置來看,運用數量最多的是其出現在旋律長音之前和之間的兩種情況(見譜例4),其中尤以后者在這兩方言區的此類體裁民歌中最為多見。如紅原縣民歌《最美的是赤金花》、若爾蓋縣民歌《一路平安》,及得榮縣民歌《父母的囑咐》和雅江縣民歌《阿重拉》等等。這些華彩性密集組織主要由旋律的級進與小跳構成演唱時帶有花腔性質。相對而言,康方言區的這種華彩性密集組織的長度片段較安多方言區更加短小多為非等分的連音形式,且連綴使用的數量也不及安多方言區多。
通過潤腔的方式使民歌更加生動、優美是本文所涉三個方言區民歌中較為普遍存在的特點,但在使用的數量和種類上來看,嘉戎方言區的民歌最多,安多方言區次之康方言區較少。大量倚音、下滑音、波音等裝飾音的使用都使民歌帶有了強烈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點。如嘉戎方言區道孚縣一帶的“勒”中,就以小三度下行進入羽音的單倚音和雙倚音常見,而康巴方言區得榮縣或石渠縣一帶的“魯”中,倚音的使用較為自由,常不拘泥于某一調式音級且五聲性級進的雙倚音和多音倚音的數量較多。波音是在安多方言區“勒”中使用數量較多的潤腔方式之一,它多由本音和上鄰音構成搖聲形態,其形成多與安多方言區演唱民歌時喜用喉部快速顫動相關。在此三個方言區域一定數量的民歌中,還有樂句尾部出現墊音的情況,如阿壩縣民歌《緣故》、《送給心上人》、丹巴縣民歌《我離鄉并非心甘愿》、稻城縣民歌《在苦難的舊社會》等等,甚至有時墊音雖未在譜面中被記錄下來,但在實際演唱效果中多有相關處理。在民歌結束音處使用滑音來潤腔,是嘉戎方言區金川縣和小金縣一帶“納勒”的特色之一,這種處理多出現在民歌的半終止和終止之處,多為同音重復后的下行滑動,帶有明顯的地域特色。除了以上的潤腔方式之外,還有將以上多種處理方式綜合在一起的潤腔方式,當然這種處理也為民歌帶來了異常的華麗優美的地方風韻。
四、結語
盡管流傳于四川康、安多和嘉戎方言區的藏族民歌,在體裁種類上非常豐富且曲目繁多,但筆者根據現有的原生態民歌文獻統計來看,“魯、勒、納勒”幾乎在數量上占據該地區民歌總量的三分之一,因此對其進行的針對性研究,一定是系統研究該三個方言區域內藏族民歌特色與差異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這類體裁的民歌在歷史的長河中積淀下了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豐富內涵,不僅旋法流漣、色彩多樣而且有著濃郁的地域性特色,雖近些年來,音樂理論研究界有少量文獻對其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研究,但大多數限于體裁方面的研究或原始資料的收集整理,鑒于以上原因,筆者通過旋律學分析與比較研究的相結合的方法,著重從旋律的形態、旋律的調式與音階及旋律的特色化潤飾三個方面,來闡述這些地區在此原生態民歌間的差異化特征,以期拓展對此地區民歌研究的不同層面,并通過對此類體裁民歌的梳理與理性分析,提煉出能夠反映其地域特色和民族特點的差異化特征,從而對民族化音樂創作實踐提供創作的理論依據。
[參 考 文 獻]
[1]趙宋光論五度相生調式體系[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1964:23-24
[2] 嘉雍群培康巴藏族山歌的韻味[J]中國西藏,2004(04)
[3] 馮伯陽 藏族音樂文化發展初探[J]吉林藝術學院學報,1985(02)
[4] 田聯韜中國少數民族傳統音樂[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1
[5] 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四川卷 [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2
[6] 四川省藏族民間音樂全集[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13
(責任編輯:崔曉光)